雨后山中稍霁，纸灯身上的布衣还衔着草木间的水色，怀中还袺有几丛祝余，苍翠如青玉。
山中雾霭沉沉，纸灯遥想这两天的事，杵着侧脸思索。
这次醒来约莫是在春秋时期。
周室式微，群雄并举。
齐桓公以燎原之势，屹立于风雨之中。
中原之主将易。
也正应此，幕僚陈祡在设计掳走尤姬后，齐桓公也不过是摇手二三，无甚在意。
星河澹澹，尤姬被陈祡侮辱，弃置山野。
陈祡有薄才不假，但却自视甚高，非得自诩经天纬地之能，较管仲之侪又相去甚远，愣是急火攻心，掳去妾室尤姬，而齐桓公的百无所忌使得陈祡愈发不甘，玷污尤姬后仓皇逃离。
尤姬在山间含恨，本欲自戕饮血，偶遇一遁隐山中的医工。
她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许是心中怜爱，这个孩子算是平安降临。除却生来体弱，好在未有横祸。
尤姬岁及大限，但她的孩子却也只是垂髫而已。
尤姬离去，孩子只得是旷野垂泪，恸哭天明。
纸灯轻阖着眼，祝余的色泽划过无暇的掌间，牵动微微的颤栗。
尤夫人希望纸灯代她抚养她的孩子，若有可能……
纸灯掸去衣裳间尘土。
“阿姊！”
让他，去争一争吧。
“小瑁以，来。”
瑁以赤脚疾步而来，早已岁长，却仍似孩童。扑入她怀中，如墨玉清透的眼中盈盈潋滟，倒映着纸灯餍足的笑靥。
纸灯将人拉着箍在怀里，摁着坐在石板上，用手好生把他脚上的泥污拾掇干净，嗔怪道：“空山新雨，瑁儿就把鞋子弄丢了，嗯？”
瑁以难免失笑。他的身量年龄都长了，阿姊却依旧将他视作稚儿。
也是无奈。
瑁以年岁至束发，眉目清贵，凤眸潋滟。若非生活清苦，也不至骨骼清瘦，手间伤痕错杂。
纸灯将瑁以的脑袋团在袖间，心疼地抚弄。
“手上怎么破了口子？”
瑁以圈紧他的阿姊，嗫喏着应答：“阿姊的手上有许多伤口，瑁儿看着心疼，有施氏留下的简牍写了几丛奇木，似乎能医创伤，瑁儿便想要替阿姊寻来，只是……”语未尽，赧然藏起手来，不置一词。
山岚迷迭，扶桑劲盘虬枝。
迢迢迷惘三山路。
纸灯拥着瑁以，褪去脚上的草鞋，一步一步，走向山中路。
“瑁以。”
“阿姊？”
“以后凡有事须先紧着自己，阿姊无事，好吗？”
瑁以眉宇紧蹙，轻轻摇头。
“对瑁以而言，阿姊是极为重要之人，瑁以年幼，却也不可兀自快意，定要与阿姊欢同欢乐，共苦清。”
他攥着纸灯的襟袖，却吐息渐缓。
“瑁儿立誓……”
纸灯踩着草色枯荣，怀中人沉沉睡去。
鹊山寒幽，树木参天，不胜诡谲瘴气，野质啸谷不息，或育沛高昂，或佹侘伥鬼。
总归是星移物换，不见活人，不见白骨。
纸灯深知老林进不来人的话，出去就好。
莫之夭阏，方为天地。
循着直感踏在鹊山底时，纸灯似乎耳闻山林訇然。
瑁以善辨异兽之声，附耳道：“应是九尾狐，悲婴。”
未说出口的是，悲婴声声泣血，祈求阿姊——不要走。
他的阿姊非寻常人，这鹊山，怕也并非寻常地。
只是，那又如何？
瑁以咽下剩余的话，含笑道：“走吧，阿姊。”
湖海江山，有他陪着阿姊就够了。
林越惊彻，长号嘲哳，依稀可见浑盖腥云，骤雨疏狂。
纸灯有些忧心。
“怎的异兽的动响如此厉害？”
瑁以扯着纸灯的袖子，小声掰扯：“阿姊莫要忧心，它们只是舍不得您，并非是在家中耍横胡闹。”
“这样吗。”纸灯叹了口气，“也无他法……鹊山实非长久之地。”
瑁以轻轻点头。
“阿姊宽心，瑁儿会一直伴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