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按照推断,杀阚姜流和给丹鼎门下毒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就是让丹鼎门身败名裂,可无瞳尸的出现,却让整件事变了性质。
这到底是冲丹鼎门来的,还是冲天下人?
或者说,无瞳尸的出现,当真和丹鼎门被袭一事有关吗?
殷江一脸的严肃,补充道:“纪门主所言,不无道理。这无瞳尸的源头在大渊,又牵扯甚多,李大人身在皇城,对一些江湖事所知有限,也莫怪我们这些粗人敏感。”
言尽于此,言外之意却显而易见。
毕竟大渊之于江湖众人是不可容忍的存在,又加上十年前剿灭大渊之时死伤惨重,江湖中人对于大渊,难免有些忌惮。
即使如今大渊已然覆灭。
沈错默不作声的将桌上一块甜点拆吃入腹,视线始终落在眼前匍匐在地的崔孟身上。
就听见季源亲口认可的李大人冷冷道:“殷堂主谨慎,此事确实可疑,但人证物证不会说假话,崔孟的罪,不可脱。至于无瞳尸再现的真正原因,我想,如若当真与大渊有关,诸位应该比在下更明白,便……”
他话至此,却顿了顿,不知是不是有意,目光似是向沈错这边望了望。
“劳烦诸位大侠解决了。”
沈错目光一暗,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堂中众人都是人精,一个个敏感的让人匪夷所思,纪游园像是注意到李昀东的视线,也向沈错投来了试探的目光。
眼看着形势不太妙,以和气著称的洛渐珏干咳一声,在视线转移之后才温声开口:“李大人说的是,江湖事江湖了,更何况无瞳尸一案本就与大渊无关,是我等的猜想罢了,算不得数。”
他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纪游园连连点头,赞同无比,却清楚记得丹鼎门一案不止这些,便说:“在下记得丹鼎门灭门之时,寄安城收到的米粮可是不小的一个导火索,李大人查案之时没有查到这件事吗?”
李昀东面不改色,视线却落在娄峤身上。
他没说话。
娄峤没抬头。
大概是察觉到大堂内的安静以及莫名的视线,娄峤狐疑地抬头,就看见李昀东一脸严肃。
“……啊。”娄峤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阚子吉,见对方一脸肯定的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期间甚至撞翻了桌上的果盘,“那个,暗中调换米粮的人当初是化名进的丹鼎门,经我……和子吉调查后找到了当初接待此人的同门兄弟,留了画像,便在寄安城内搜查此人。
“这人姓胡,三天前被发现死在倚相山中。”
纪游园:“家人呢?”
娄峤莫名踌躇了一下,道:“在倚相山被发现时,他们夫妻二人的无瞳尸是一起的。而他们的女儿胡小眠……失踪了。”
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掏出一个破旧的风车:“这是我们在他家窗前的地上发现的。”
灭口……
纪游园摇摇头,叹息一声。
不料娄峤像是知道他们的反应,又马后炮似的补充道:“但我们同他的邻居打听过,这个姓胡的经常去当地的一个酒肆喝酒,这个酒肆我们也查了,是‘玉章会’没错。”
一直绷着脸状似无意地看着沈错的殷江此时面容有所缓和,他的目光游离回娄峤的身上,边点头边道:“倒也严谨,只是……如果单纯为了灭口,未免有些考虑不当了。一个半月前就应该被抛弃的棋子,却巧合的在另一局中被当作一个路人而杀害,又如此巧合的错过了胡小眠这个漏洞,这……也太疏忽了。”
李昀东道:“找到胡小眠,或许才更清楚。只是崔孟策划一切的罪是事实,含糊不得。”
他顿了顿,不知在等哪位的话,又说:“各位……可还有异议?”
纪游园见没人有说话的打算,踌躇几步,问道:“李大人,恕在下冒昧,只是有一个问题,请大人解惑。”
李昀东侧过身,微微颔首示意他说。
“这崔孟不过一介商人,为什么要对丹鼎门痛下杀手呢?”
这话不无道理。丹鼎门属江湖门派,在江湖中本就没有什么结怨,更何况半分不搭边的商人。
“据我所知,崔孟……”李昀东显然已经料到这一点,只浅笑一声,接过他的话:“不是北岐人。”
纪游园一愣,不受控制的联想到什么,忙追问:“他是?”
“是华延人。”
华延国……
这场戏听至此,沈错几乎要笑出声,又无端品出几分荒谬。
纪游园不似他这般稳重,当即脱口:“怪不得……”
华延与北岐为血海深仇,这天下人都心知肚明。
九年前北岐冉阳王率军出征,十二万大军冲阵,势如破竹,一举攻下华延国都,烈火烧日,将漫天黄沙与灰蒙蒙的天烧成了血红。
战报,华延国无人生还。
看来,终有漏网之鱼,怀家国仇恨跋涉至今。
崔孟趴在地上,只觉得从胸腔呼出来的不是空气,是灰扑扑蒙尘的经年的血,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的通红,仿佛要咳出自己的五脏六腑。
好半晌,咳声渐弱,崔孟伏着身子低低的笑起来。
连肩膀都跟着颤栗。
他大概是真的乏了,抬起头的时候,连瞳色都是朦胧的,也不知在看谁,只自顾自的笑。
笑声愈大,衬得大堂内愈发诡异的安静。
沈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什么,仿佛看见了十年来沉积的浮尘游动,他不得已扑簌了眼,心下无端空了一块。
就听得崔孟哑着嗓音说:“你们说的,我不反驳。可你们也不想想……如果当真是我所为,我为什么不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在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无关紧要……
沈错耳畔翁鸣一声,心下一寒,暗自叹了口气。
这人的口吻阴恻恻的,胆子小的,听了他的话,能吓出一身冷汗。
饶是娄峤这般神经大条,也偷偷向沈错投过视线来。他应是猜到了董诀的存在。
殷江斜睨一眼,冷道:“此话何意?”
李昀东视线停在崔孟匍匐的后背上,瞳色像被乌云遮过,连空气都好像冷了几分,他说:“所有接过这项生意的人中,有一个人……”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动了动,“有些特殊。”
殷江道:“谁?”
沈错闭上了眼,暗道晦气,就听见李昀东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
“咬花刀,董诀。”
他冷冷的声音继续道:“这个人,是杀阚姜流的杀手,也是救丹鼎门众人的人。”
他最后的话像是压着心脏发出来的,身体转向了沈错的方向:“营救丹鼎门时,董诀和这位沈先生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