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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不住

太昔三十八年,秋。

寄安城,醉雪楼。

黑夜无边,楼内张灯结彩挂满了或彩铃或珍玉的坠子,交错间,便现出台上的人来。

奏琴之声,不似落玉盘之明珠,入之于耳,倒有几分寂寥的意味。

娄峤听的索然无味,目光来回转了几趟,邻桌两位客人的窃窃私语就闯进了耳朵。

“醉雪楼办如此大的阵仗,就为了听这么寡淡的曲子?”其中一位稍年轻的撇撇嘴,现出几分疑惑。

另一人答道:“这叫高雅,不懂别瞎说!”

那略显年轻的人两眼一翻,连连苦笑:“好好好,高雅高雅,鄙人我不配。”

另一人便张张嘴,面露无奈,还欲争论。

但娄峤已经转过身去,不想再听这二位关于何为高雅的舌战——毕竟,这琴师的技艺如何,与他也没有任何干系。

他并不是专为这琴师来的,他在找人。只是半个时辰前他大步流星的走进醉雪楼,又明晃晃站在入口处巡视,黑眼珠来回走了几趟,引起周遭客人的屡屡关注。在一众莫名的目光注视下,娄微云这才后知后觉的升起一丝窘迫感,讪讪的摸了摸鼻尖,便寻了一处角落落座。

他极不自在的摩挲着自己的衣缝,对台上“高雅”的琴曲充耳不闻,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憨态可掬,便攥着手腕,呆愣了半晌,游离的目光落在了手上。

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那是一柄剑,一柄被黑布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剑。

娄峤拇指微屈,在黑布上短暂的移动,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剑铭所在之处。

——平鸢。

乃当今武林前三甲之一沈无痕的佩剑。

这剑,是他三天前在京城烽烬台——中原最大的比武场上赢得。

夺魁者可得平鸢剑,又有一字条附上,写着:寄安城,醉雪楼。

沉没已久的名剑,无迹可寻的字条。

但凡有几分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此巧合,如此惊喜,大多不过是噱头。

但娄峤不一样,他是沈无痕的狂热爱好者,是打娘胎起就天天把沈无痕挂在嘴边的忠实信徒。所以这噱头砸在他身上,娄峤二话不说就乖乖跑来了醉雪楼。

反正同在卫州,也不远。他这样想。

不过饶是娄峤,对沈无痕的了解也是百之一二,他只知道十年前江湖大乱,西沙境一战尸痕遍野,传闻沈无痕以一记燕尾剑弑尸,杀尽了大渊余孽。自那之后,大渊覆灭,天下秩序重组,而沈无痕也至此隐退于江湖。

不可能来的吧……

堂堂江湖前三甲之一的大英雄,隐没江湖近十年,江湖百家都没有收到消息,又怎么会让他见到呢?

娄峤正盯着这剑出神,思绪骤然被打断,只听得不远处一句破口大骂。

“呸!弹的什么?老子拿脚踩两下都比这强!”

这满嘴丑话不由分说入了耳,娄峤颇有几分烦躁,斜睨了目光细细观详:这人身形极臃肿,脑袋像个凹凸不平的石头,满脸麻子,吊梢眉,烂鱼眼……简直,简直像糊了三层油的猪头。

这猪头虽然不甚雅观,穿着倒是讲究,做工精致,衣料细腻,还戴了镶玉的金冠。

醉雪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争端吓了一跳,竟一时失了嘈杂,只余那“高雅”的高山流水缓缓流淌,倒有几分诡异的安逸。

而那琴师充耳不闻。

“啊!”邻桌的小兄弟惊呼一声,“这……这是阚家的少爷!”

说完,楼中便低低的响起了人们的议论,娄峤也是一愣,忙转过身来:“谁?”

小兄弟看向他,压低了声音道:“阚姜流!丹鼎阚家的阚!”

这下娄峤那点儿鄙弃瞬间烟消云散,困惑充斥大脑。

这天下八州分立,四海以内,群英荟萃,大大小小门派数不胜数,然而最为人信服并认可的,不过“四堂六门”十家而已。

这卫州便有两家,一个是丹鼎门,就坐落在寄安城,另一个便是娄峤所在,与丹鼎门隔山相望的倚相堂。

想他娄峤堂堂倚相堂少堂主,自小便饱览群书,熟知天下名流,各门派子弟或多或少都略有耳闻,这阚姜流是哪号人?他竟从未听说过。想来也许只是丹鼎门的一个外门弟子,又或是犯过什么错,已经被除名了罢。

娄峤想到这儿,倒舒坦了不少。

阚姜流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地像是要追溯至祖宗十八代,而这琴师仍稳稳坐在那座上,并无动作。

奇。

娄峤便又将目光投向这位奇人,细细观摩了一番。

琴师袭一身晕染木槿色的长袍,内套玄色洒金里衣,脸上戴一桐木遮眼面具,头上插着凤尾鸳鸯簪五六对。

最夺目的还是他这面具了——墨彩勾勒眉眼,上插凤凰羽,下镶翡翠玉宝石,还坠着数串镂金链,遮住下半张脸。

实在华丽,可惜娄峤实在无法判断这琴师到底是男是女,也想象不出这雌雄难辨的物种到底面貌如何。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现在极想掀开这奇人的面具。

话说回阚姜流,这猪头见言语辱骂毫不起作用,胸中火气大起,直冲得吊梢眉愈发吊梢,堪称倒立,两条腿踉跄着就往台上抬。

“咻!”

忽的,娄峤耳尖一动,听的明白:似是利刃划破空气。

他猛的抬头四下搜寻。

什么东西?!

“咻!咻!”又来?叫嚣似的张狂地闪现,在醉雪楼不算安静的背景中一闪而过,娄微云耳力不错,他急忙凝神,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这才看清:那是比寻常裁衣的针还要细的银针!足有一指长,直直没入阚姜流的衣间。

阚姜流立在原地,倒立的眉毛卡在半路,拦路虎似的,顺带拦住了脱缰的口舌。

时间仿佛静止。

“咻——”

是静默之后的回音。

娄峤抬眼,一记飞刀自二楼窗口破空而出,穿窗台盆栽上盛开的花瓣而过,留下一道优雅的轨迹,划过阚姜流的脖间,又似游蛇般灵巧绕过,利刃带动脖上的肉,阚姜流整个人被迫转了一圈,眼球凸起,直瞪着他面前早已插入柱子上的刀。

他嘴唇急剧颤抖,眼里惊恐还未褪,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双腿瘫软,两眼一翻,直直栽了下去。

“怎么回事?!”邻桌那小兄弟“腾”地起身。

“死了?”“天呐……”楼中一阵躁乱。

与此同时,数十黑衣人自楼上一跃而下,向阚姜流簇拥过来。

娄峤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将平鸢一把拍在桌上,捞起自己的佩剑冲向前,舌头还没捋直,话已经夺嘴而出:“等等等等等!冷静冷静啊大哥们!有什么仇回头再报也不迟啊!咱把话先说清楚,这么多人呢……”

这几个黑衣人仿佛没看见他,只顾着拥上前,看样子,像是要抬走阚姜流的尸体。

娄峤见阻拦不及,右手下滑,扯出剑来:“抱歉了诸位!在下娄微云,是倚相堂的一员,诸位若执意惹事,便休怪在下失礼了。”

这些黑衣人并不吝啬,见他拔剑,便毫不客气的动起手来。

刀剑相接,娄峤闪身躲开自右侧劈空而来的一剑,脚步快速后退,后背撞上围栏,这檀木的精雕围栏便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哀嚎,那一直平稳弹琴的琴师这才反应过来,惊惧似的站起身,险些撞翻了琴桌。

娄峤便趁空道:“姑娘,若无武功傍身,还是快到安全地方避一避。”

说罢,用力推开攻来的剑,阵地转向了远离戏台的方向。

琴师立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方向,只微微躬身,轻声道:“多谢。”

声音清冽,不似女声。

可惜娄峤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话,正打的激烈。

琴师镂金的链子随着动作晃起来,发出叮当声,他起身,向后退去。

这醉雪楼内挂满清纱纹帐,层层叠叠,遮住通向后台的路,琴师退至后台,面具下,他目光微动——娄微云身手不错,虽说对手有数十,倒还应付的来,况且,那先前有过言语交涉的小兄弟也已经冲上前来,二人合力,那几个黑衣人必输。

只是……

他扶在帐布上的手落下,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向后台梳妆的方向走去。

他站在颇大的梳妆镜前,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头上插的五六支发簪上,无奈似的,笑了一声。

便伸手一一摘下,又卸下面具,露出一张明显男相的脸来。

他低垂下眉眼,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饰品上,他挑拣一番,拿了一个折扇形状的发饰戴上,又专捡了两根素色头绳系上,这才满意。

转过身去,就听得“哎呦”一声,语气惊骇。

一位容貌姣美的女子站在他身后,见他回头,便弯起眉眼,笑意蔓延到眼底,只道:“沈公子,您这是要走了么?”

“啊?”沈错顿了顿,温声笑言,“不是,在下只是觉得,简单装束或许更自在些,让姑娘多虑了,抱歉。”

望鹃听罢,心下便松了一口气,只说:“既然公子还有意留在醉雪楼,那姑娘就不便打扰了。”

沈错于是别过望鹃,向后台外长廊上走去。

这长廊布局在醉雪楼边缘,两边交错着挂满了纹帐,有风吹过的时候,能隐约瞧见长廊上的人。

可惜现下无人。

他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就像走过平日最寻常的街巷,熟稔而从容。

不远处,打斗中的娄微云倒是全然不觉其存在。

转眼间,他已经步上了楼梯。

醉雪楼中间为大厅,向上直达屋梁,周绕楼层,楼梯便布局在楼层外部,大厅边缘。

沈错拾台阶而上,脚步极轻,随着动作,腰间系着的一把折扇便露出来,扇柄相碰,发出叮当的响声,倒是清脆。

他视线微动,余光瞥见娄峤和那少侠仍在与一众黑衣人相搏。

脚步沿着楼梯,便上了二楼。

醉雪楼一号雅间,便是二楼的正中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是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彼时窗帘紧闭,窗台上,那盆盛开的花带着一叶残花,正凄艾艾地摇曳。

室内,那把吻过阚姜流脖颈的刀的主人,正玄衣束立,慢悠悠地擦着桌上的刀。

那是一把弯刀,约摸两掌长,刀刃极平滑的延伸。就像一张弓的两翼,不过是相反方向的两翼。

刀主面容硬朗,正拿着丝绢细细地擦拭自己的“弓”。

他一脸虔诚地把自己的刀伺候完,这才直起腰,对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欣赏起来。

可惜窗帘实在遮的严实,本就生锈稍钝的刀在阴影下黯淡失色,他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说的对,这刀还真是老了……”

沈错从束起的纹帐后走上前,眉眼都舒展开来,只是笑:“哪儿的话,我说什么你都信。娄家那小孩儿武功不差,你那几个同谋恐怕要失算。”

刀客转过身来,十分无赖似的一挑眉:“那我可要好好麻烦麻烦您了。”

“啧。”

沈错摇摇头,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站着,指尖摸向那把刀,“……昨日你未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刀客眨眨眼:“什么话?”

“堂堂江湖十大杀手之一,咬花刀董诀,竟也来做别人的走狗么?”

董诀一愣,旋即放松下来,打趣道:“只是第十而已,您抬爱了。”

沈错:“嗯?”

“我已经不是江湖客了,不过是寻常百姓,混口饭吃罢了。”

沈错道:“寻常百姓可不会杀人。”

董诀偏过头,视线扫过渐生锈迹的咬花刀,态度倒是坦然,只说:“市井小人而已,不算亏心。”

沈错便笑,看向看不见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