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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司机在张家好几年,早知张显贵的太太年纪轻轻,毁了容,常在屋中躲着,不言不语,偶然见了,也觉苏晚柔柔弱弱、郁郁寡欢,像极了香溪市的阴雨天。

这还是头一回,司机见到苏晚那张被黑纱遮挡了近一半的脸上,流露出冷冷的愤怒。

苏晚一只手扣着脖子上的斗篷,目光里像是能透出蓝色的火焰。司机听见苏晚说道:“我要下车。”

“是,太太。”司机连忙打开车门。

苏晚下了车,就这样站在车门边,注视着门内透出的黄白色的光线,既不走上前去,也不说话。过了片刻,苏管家狼狈不堪地从内中走出,手中抓着他那顶可怜的毡帽,似乎更驼了几分,他看见苏晚立在夜色中,连忙赶上来,叫道:“太太!太太怎么不在车里等候?”

“他怎么样?”苏晚连“老爷”两个字也不叫了,与白日里有些不同,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不肯回家,难道要在主人家吐酒吗?”

“太太,老爷兴许真的喝醉了……”

“他何曾有一日离得酒色?”苏晚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斗篷里也微微发着抖,长久以来的阴郁不安,即将化为一股更庞大的焦躁。张显贵糜烂下流的笑声,还从门中传出,苏晚忽然觉得自己已失去了作为旧式太太应有的“贤良淑德”,她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他既然不要脸面,又何须给他脸面?你们两个,尽管将他拖了来,他这样醉,也不记得今夜如何了!”

“哎,太太!”苏管家重重叹息一声,说道:“太太,莫要说气话。我这就回去,再劝劝老爷,说你就站在厅子外面等着呢。”

苏管家再次折返。

司机垂手在一旁立着,忽然有些畏惧苏晚的气势。苏晚直挺挺立着,动也不动,只冷冷凝视着门中透出的光辉。

此时夜色愈浓,冷风忽起,树影缭乱。苏晚瘦弱的身体被裹在宽大的斗篷中,斗篷被风吹得乱摇乱摆,肆意张狂,仿佛下一刻就要脱体而去。然而苏晚站得是那么直,甚至能看清楚她细细的脊背,像兰花的根茎。

风吹得越来越大,门内热火朝天,门外清冷寂然。苏晚丰厚的发髻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一直在她侧脸上拂动,不知是什么时候,苏晚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神也浸染了一丝悲凉,变得伤心起来,她忽然就闭了闭眼,任凭风吹缭乱。她的身影依然清绝倔强,而这一瞬间的伤心柔软,让人感到她那样怕冷,让人想深深拥她入怀。

这短暂的怒意、倔强与突然闪现的悲哀,她夜色般的斗篷与苍白的面颊……这一切充满极大反差的美感,浓烈又清淡,惊心动魄,就如国画一般令人回味深长。

这栋华美的别墅前再也不剩下什么,只有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垂眸女人,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太太,”苏晚抬起眼眸,看见舅舅满是皱纹的带着无奈的面容,他仍是叹气:“太太,老爷真是醉得不轻……不过,我看那洋人,对老爷是很客气的,吩咐了下人照看老爷呢。要不,咱们明日再来?”

明日?只怕张显贵又要在温柔乡里醉上好一段时日了,届时若得罪了那洋人,岂是能像从前的桃花债一般,银钱打发了事?

苏晚出神一般,昂着头不言不语,似乎在眺望着什么,看着似要落泪,却一滴泪也不曾流下。

苏管家心里发酸,只得劝道:“太太,天色已晚,回去吧。”

苏晚似乎又成了那个郁郁寡欢的旧式太太,也不言语,紧了紧斗篷,弯腰钻进车内。

在即将离开时,苏晚仍是感觉到那股诡异的视线,似乎在高处,透出了车玻璃窗,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去,一眼望见在二楼的一扇斑斓花窗,花窗半掩,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皱了皱眉,想看清楚,但司机发动引擎,车身晃动,就这样远离了这栋华丽的别墅。车拐了一个弯,绕过被灯光照耀成金黄色的喷泉,驶向大门。苏晚仍是回头张望着,原来喷泉的雕塑是一尊爱神,手持弓箭,恰好正对着苏晚的方向。

苏晚将视线放远,不知为何她有些心惊,只觉在越来越远处,正有一个人,目送着轿车一路驶离。

回到张家,已将近十点。

苏晚走入客厅,周萍梅便忙不迭迎了上来,顺手接过苏晚脱下的斗篷,看见苏晚那带着一丝倦意的面容,周萍梅心下了然,握着苏晚的手,有些心疼地道:“太太一定累坏了吧?”

苏晚微笑摇头,温柔又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但她只觉得疲惫,想上楼好好睡一觉。忽然,苏晚瞥见了沙发上的人,顿时愣住。

她料想这个时候,唐艳红应该早就睡了,以唐艳红的脾气,就算要嘲讽苏晚,也不会委屈自己熬夜的。但此刻唐艳红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美目静闭,呼吸起伏。

苏晚诧异地看了一眼周萍梅。周萍梅脸上一半是鄙夷,一半是无奈,撇着嘴悄声说道:“喝醉了,又不肯回房睡。”

“这怎么行?”苏晚亦压低声音,说道:“吩咐下人,背也好,搀也好,带她回房里去。若是夜里受了凉,恐要倒嗓。”

“这还倒不倒嗓的,横竖她老早不唱戏了,光在洋楼里吵人。”周萍梅半分也不愿理会同苏晚争宠的对手,只管扶着苏晚,要回房里去。苏晚颇为无奈,还想说点什么,未及开口,一个带着些许低沉娇憨的声音已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我看周妈倒是专吵我,这不是将我吵醒了?”

唐艳红抓了抓脑后浓密的香发,一只胳膊勾住沙发背部,懒洋洋将下巴搁在沙发上,一双媚眼,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缓缓眨动着,瞧着像是还没睡醒,又像是盯准了苏晚,对苏晚嘟囔道:“回来了?”

“二姨太这不是瞧见了吗?”周萍梅阴阳怪气地说道:“老爷没回来,可叫二姨太好等哩!二姨太还是快回屋里睡吧。”

唐艳红盯着苏晚看了一会儿,竟没回嘴,大概也真是困了,摇摇摆摆,就要上楼去。

“不成,”苏晚见她醉醺醺的,高跟鞋也没脱,连忙对周萍梅道:“快扶着她上去!”

周萍梅当然不愿,吩咐另外两个女仆搀扶唐艳红,但唐艳红只管挣扎,东摇西晃的,不肯叫人碰她,活脱脱是个女醉鬼。周萍梅暗想:装什么疯呢!几时就这样醉了?

她见众女仆都只能围着唐艳红乱晃,心中虽百般嫌弃,也只得勉为其难,撸起袖子上前搀扶,但唐艳红一挥手就将她推开了,趔趔趄趄的,居然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扑在了苏晚身上,苏晚大大叹息了一声:“哎!二姨太!”

唐艳红的两条胳膊都放在苏晚肩头,苏晚本就个子比她矮,人又瘦弱,这么一压真是要沉了似的,可苏晚只顾着唐艳红足底的红色高跟鞋,见那鞋跟又细又高,只得就着唐艳红的姿势,将唐艳红搂住,叫道:“二姨太,当心!”

周萍梅气不打一处来,冲女仆叫道:“还不上去将二姨太拉开!”

唐艳红呵呵直笑,不肯撒手,拖得苏晚也趔趔趄趄的站不稳,女仆们害怕两个太太摔倒,也不敢用力扯,只管围着,随着俩人东倒西歪的动作时不时发出惊叫声:“二姨太,二姨太快撒手呀二姨太!”

唐艳红似乎醉得不轻,见状笑得更欢,搂着苏晚的脖子,像跳舞一样,在惊慌的众人当中还搂着苏晚晃了一圈。唐艳红的力气真大,苏晚竟挣脱不开,抬头望见亮白色的吊灯,有些晕眩起来。

唐艳红醉眼迷离地笑道:“苏晚,你会跳舞吗?”

“我……我不会跳舞呀,二姨太。”

终于还是周萍梅突破重围,将唐艳红的一只胳膊抓住,半哄半劝的,同苏晚一起,搀扶着唐艳红上楼去,一群人乌泱泱的,也都跟上来。

唐艳红的房中色彩缤纷,被子是红的,挂画是红的,插花也是红的,什么香水瓶扑粉,摆了满满一桌,墙上还挂着戏服头面,一切都非常热烈旖旎。苏晚将唐艳红放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弹跳了两下。

“嗨!这个二姨太,”周萍梅忍不住抱怨:“真是叫人不省心!”

苏晚还想顺便帮她将高跟鞋脱下,被周萍梅果断制止:“哎哟,我的太太!你也不怕她趁机踹你一脚!”周萍梅瓮声瓮气的,脱了高跟鞋,回头一看,一群人都呆头呆脑挤在房门口,便将她们赶回去,关上门,回转过身来,又对苏晚道:“太太,你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苏晚坐在床沿,垂眸看着陷入酣睡中的唐艳红,叹气道:“或许,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可怜?那这香溪市就没有可怜的人哩!”周萍梅语重心长地对苏晚道:“太太,你不晓得,方才你搀她上来这一路,我的心都搁在嗓子眼里头!万一她借醉装疯,将你从楼梯上推下来,或者自己滚下去,明日就该哭哭啼啼,跟老爷说是你推的她!”

苏晚不想听这些。唐艳红虽风尘下流,但从来没有害过自己,舅妈怎么能这样无妄猜测呢?

唐艳红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像两排刷子,紧紧盖着,下面两坨胭脂红,红得像要出血。苏晚见状,说道:“不能就这么带着妆睡觉,得给她擦把脸。”

周萍梅无奈地摇头叹气,打开门,见楼梯口还倚着一个女仆,两条腿欲动不动的,欲走不走的样子,她也没看清那是谁,随口叫道:“丫头!打盆水上来,太太要洗脸!”

苏晚给唐艳红盖了盖被子,一会儿便听见舅妈带着一个女仆进来,放下一个白搪瓷水盆,盆沿搭着一条干干净净的小白面巾。苏晚想自己动手,却被周萍梅抢了过去。

周萍梅心中不是没气的,但苏晚这样菩萨心肠,非要照顾仇敌,她万般不愿也得照做。苏晚看见她不甘不愿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视线往后瞥了一眼,才看见身后的女仆,竟是陈迎娣。

陈迎娣有一双又大又明亮的双眼,苏晚有些心惊的恍惚,还以为看见了张良景。

“是你?”

陈迎娣本错开了视线,听见苏晚跟她说话,复又欣喜起来,抿了抿嘴,腼腆道:“是我,太太。”

周萍梅听见说话声,捏着面巾转过身子来,看清确是陈迎娣,皱眉道:“怎的是你?你这个丫头,不是喊你留在厨房么?”

“我、我本来是留在厨房的,听见里头喊二姨太撒手,我、我就以为……”陈迎娣脸红起来,两只干黄粗糙的手,在衣裳下摆无措地捏着。

苏晚不禁笑了,道:“你以为二姨太要对我动粗么?”

“这么说,你还是来救太太的?”周萍梅也笑了,一边擦拭着唐艳红的脸,一边揶揄道:“瞧不出来,你这个新来的小丫头,还晓得什么叫护主。”

“我、我……”陈迎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肚子倒是发出了沉闷的“咕咕”声。她愈发脸红起来。苏晚想起,宴席上的饭菜还没有撤,下人们大约都在厨房吃过,得等到撤了席子,这个新来的丫头才能喝上一碗肉汤呢。

苏晚叹道:“忙了一夜,我也有些饿了。迎娣,你去把饭菜热一热,一会儿送到我房里来。”

陈迎娣听见苏晚叫自己的名字,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道:“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