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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路是光明的,太阳明晃晃。

苏晚提着菜篮子,一路往前走去。

菜篮子里面放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她要徒步上山,去割猪草。她听见脚底下的鞋子跟石子发出的摩擦声,沙沙沙。

风从衣裳里穿透出去,也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年轻的肌肤感觉不到粗粝,也感觉不到闷热,在浅浅地呼吸。

奇怪,是什么天气呢?竟然一点也不热。

苏晚睁大眼睛,看见道路被照耀得发白,却又不像是在午后。路像银白的舌头,一路往上卷着。两旁密密麻麻的,是波涛般的绿色舌苔?

苏晚困惑地想着,忽然停下了脚步。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来了。路旁杂乱的草丛中有那么一簇,生得比苏晚的个子还高,绿色软剑一般,因着这风,在轻轻地摇摆着。

说不清那动作像什么,不缓不慢的,在风中舒展着身体。苏晚想起人的头发,可又从未见过有人的头发能那样自由美丽地在风中散开。

还有光。于是,那狭长柔软的叶面就像染霜的海藻,仿佛不仅仅是在摇摆,还在蓬勃地生长。

苏晚被这美丽所震慑,看呆了,她甚至有一种妄想,也许在这光白色的摇摆叶丛中,会忽然出现一个美丽的人来。至于那个人会多美丽呢?苏晚却想象不出来。

“四丫儿!四丫儿!”

有人在疯狂地怒吼她的小名。苏晚顿时心惊肉跳,口干舌燥,可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也没有从那几棵草丛上离开。

“野丫头!快去割草啊!要是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晚汗流浃背,魂不守舍地应着:“哎,哎!”

那吼叫声似乎能感觉到苏晚的漫不经心,吼叫渐如擂鼓。苏晚抬起头,看见那个白色的太阳正在晃动,发出亮白刺眼的光芒,突然轰隆一声,爆炸了!

苏晚被雷声惊醒,躺椅被她的动作一弹,又悠悠晃动起来。

原来是做梦。

是啊,她早就不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了,她是张显贵的大太太,嫁到香溪市,已经整整三年。

苏晚摸了摸脑后枕着的羊毛毯子,上面有一块洇渍的汗迹,她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又是嘎的一声,窗户被风推开了,带着泥土气息的风,稍微有些阴冷。苏晚瞧了瞧窗外,黑色的枝桠上飞走了几只乌鸦,灰色的云层正在聚集,是要下雨了。

“要落雨啦!太太。”

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的身影出现在窗台前,忙不迭将窗户关上,嗒一声扣上窗锁。

“就一会儿打盹的功夫,就落雨啦,幸好老天爷还肯打个雷提醒,”妇人念叨着:“不然哦,天台上晾的被单、床单不知怎么办好?老爷说的,那叫什么梦思?贵死人的。”

苏晚没有搭腔,呆呆看着一绺白色的头发在妇人头顶翘着,像鸽子的羽毛。

妇人转身,肚腹上叉着两只大手,又念叨起苏晚来:“太太哦,说了多少回,就算是夏天,也莫在风里头睡觉。被风吹了头,就头痛,吹了脚,也要生病的。你要是不乐意躺床上,我去给你拿张毯子盖着。”

苏晚回过神来,无奈道:“舅妈,不用,我已经睡醒了,”又再加了一句,“说了好多次,老爷不在,用不着叫我太太。哪有舅妈管自己的外甥女叫太太的。”

“不是这么说。”

周萍梅本也是乡下人,还带着季西的口音,却因跟着苏老二,在这洋楼中当了几年管事妈子,讲话常有些拿腔拿调,非要讲究个大城市里人的“体统”。

她苦口婆心地提醒苏晚:“太太,规矩是要讲的,不然养成了习惯,哪一日从我嘴里讲出外甥女亲戚来,老爷发了性,是要赶走我的。太太如今也体面了,做事要有个排场,不管在家里也好,外头也好,该怎样使唤我们,就怎样使唤。”

“舅妈说的什么话,”苏晚笑了笑:“什么赶不赶走的,舅舅还在这里,他是管家,老爷倚仗他呢。”

“嗨,老头子岁数大了,顶什么用,他如今,连那洋钟秤砣的声音都快听不见哩,这么大的雷,他还流着喇哈子,午睡没醒……咳!太太,可别舅舅舅妈挂嘴上,还是跟老爷一样,叫老苏,叫周妈。”

苏晚听及舅舅年老,有些失聪,神色微黯,却不叫周萍梅看出来,只是笑道:“好好好,周妈!周妈别忙活了,横竖外头下着雨,陪我坐会儿,咱们说话。”

周萍梅应了,却回去,一手揣着一张薄毯,另一手拿了衣裳和针线。苏晚老实将薄毯盖在膝盖上,懒懒靠着躺椅。周萍梅开了灯,窝在靠边的藤椅中,缝补着衣裳。

外面雨势正大,打在窗户上,噼啪响,很快形成河流,在玻璃上流淌,外面的树也就扭曲模糊,看不清了,像欧洲的印象画。

苏晚看了看周萍梅手中的衣裳,那是一件深紫色绸缎马甲,极老的样式。

“给舅……给苏管家缝补的?”苏晚到底还是叫不出“老苏”两个字。

“太太说笑了,我们老两口也没个儿子,我除了给他缝衣服,还能给哪个缝补浆洗去?”周萍梅将针在头上抹了抹头油,头也不抬,继续道:“衣裳是老了些。可老苏就是这样人儿,不是旧衣裳,他穿着还不习惯哩。”

苏晚心不在焉,只是瞧了瞧周萍梅头上的白发。

越来越多了,苏晚心想:包括她脸上每一道皱纹,脖子上的皱纹,下垂的眼角,年老……舅妈正像一个被太阳晒得越来越干瘪的橘子,怎么会这么快呢……舅舅和舅妈总有一日会不在的,到了那时,我该如何?

苏晚神色黯然,随口道:“苏管家向来是很俭省的人。”

“他可不俭省哩,”周萍梅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呵呵笑起来:“自小走了大运,被地主家抱去当儿子,地主又买了我回去当童养媳,他什么样儿?我都晓得!不爱吃黄米面,专跟长工抢白米面,地主老爷气急了,用棒槌打哩!一顿饭,要吃三个窝窝头,不知是什么转世来的,谁知道后来……”周萍梅咳嗽了一声,“日子变啦,好在还有一双腿脚,乱走,就走到这大城市里头来啦。你年轻,不晓得,当初路上死人多哦,到处有饿死的……连我们当初的狗蛋儿也……”

说到这里,周萍梅怔了怔,眼圈儿红起来。

“舅妈……”苏晚喏喏,后悔起来,不该拉着舅妈说话。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存在饥荒与死亡的过去,当然不美好。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太太一定口渴了,我给太太倒茶去。太太要喝什么茶?”

苏晚叹口气,道:“红茶。”

周萍梅忙忙地去了。苏晚猜想她应该会去得久一些,也许会背着人偷偷抹眼泪。想到这里,苏晚发了一会儿呆,又心烦起来。

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连空气都寂静万分。除了舅舅和舅妈,她找不到谁能同她闲聊,许多个日子里,好像就算对着自己自问自答,也总是无话可说。

她养过几只猫,后来不是跑了,就是被张显贵叫仆人扔了出去。苏晚问起时,张显贵只是嗤一声,说猫是养不熟的怪东西。她后来也就不再养了。

幸亏张显贵不在,否则,日子就不单是单调苍白,而是难熬得很了。

刚刚的那个梦,该不该向舅妈说呢?苏晚心想:算了,舅妈也是听不懂的,一定会笑话自己,怎么还想着乡下的日子?

在乡下时多苦啊,日晒雨淋,忍饥挨饿,赤脚乱跑,裤子上总是有破洞。当初苏晚的爸妈来到这里时,连门都不敢进。

“四丫儿,你有福,命好!过上好日子啦,我们连想都不敢想!”阿妈是这样说的,说话的时候,两只黄黄的眼珠子放着光。

常听人说香溪市车水马龙,是有钱人的地方,可苏晚很少出门。张显贵不在,即使在,也几乎不会带她出去。苏晚每日在洋楼中踩着红色的地毯,从窗子里头向外面望,看仆人修建草坪,看树枝又抽出新叶。

有时张显贵会回来,搂着不知哪里来的妖娆女人,一个浑身酒气,一个香气迷人,气味混在一处,看过去,满身的珠宝项链、钟表、绸缎,两个人半醉半笑,歪歪扭扭。张显贵的西裤是灰色的,熨烫过后仍是被扯皱,女人的旗袍开叉开到大腿,满是风情。

苏晚心想自己会就此衰败下去,一天天寂静无望地苍老下去,变得像舅妈那样老。谁叫她厌恶张显贵呢?只要一想起张显贵身上那因急色而抖动的赘肉,苏晚就想吐。好在,张显贵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又因着独生女的缘故,在北安城大半年都没回来过,苏晚快要忘记他的脸和声音了。

可是,等到自己像舅妈一样老的时候,又有什么可回忆的呢?也许只是张张嘴,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下去。沉默、沉默,又为谁穿针引线?那时候,只有窗台夕阳与她作伴了。

可苏晚只有二十岁啊。

二十岁的人该做些什么?苏晚不知道。她不爱将头发烫得卷起来,不爱戴黑色或红色的纱花,舅妈就帮她梳起高高的发髻,让她穿上勒得发紧的旗袍。

舅妈试着将她打扮得像一个端庄的妇人。苏晚却越来越不爱打扮,有一天,在照镜子的时候,苏晚甚至产生了用刀刺向镜面的邪恶冲动,这想法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于是,渐渐的,连镜子也不爱照了。可是舅妈很高兴,苏晚的沉默寡言,乃至她神色中的苦茶般的忧郁,在她看来,勉强符合一个太太的样子。

苏晚不忍心告诉舅妈,那是旧式太太的风格,在洋人越来越多的香溪市,早已落伍了。

外面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轰炸一般,听得苏晚亦愈发烦躁。她站起来,走近窗户,将手搭在冰凉的玻璃上抹了抹,好像这样,就能抹去那些不安的心事。

雨水按着崎岖的路径行走,扭曲模糊的枯败枝桠,也张狂地向天扬着尖锐牙齿,左摇右晃,摇晃战旗一般,宣战。

苏晚忽然觉得很闷,她想拨开窗户扣子,让瓢泼大雨都打在自己这张过早呈现颓败之势的脸上。这种突如其来的饥渴,不亚于一个在沙漠里出现幻觉的旅人。然后该做什么呢?她甚至可能一颗一颗地扯掉旗袍上的纽扣!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忽然之间,她听见舅妈的脚步声。虽然洋楼里的每个房间乃至楼梯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独处久了,她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人的靠近。她突然面红耳赤,有了一种做贼般的羞赧,急急回转。

周萍梅的脚步声格外重。苏晚以为是茶壶太重的缘故。张显贵爱穿梭名流,有一阵子迷上了英式茶具,手臂高的瓷器茶壶,腹部大得像南瓜,画满了蓝色紫色的藤蔓瓜果。

周萍梅一手提着这英式茶壶,一手端着托盘,走得倒是不慢,但她是带着怨气与不屑来的,以至于将茶杯放下时,发出“当”的一声。

“太太,不是我说,你是大太太,也该讲讲排场,杀一杀,”周萍梅一面倒茶,一面又抬起头来,神秘地朝来时的方向努了努嘴,眉头皱着:“那个女人的威风。”

苏晚明白过来。

这也是张家的一件奇事。苏晚和唐艳红之间相安无事,倒是张家的这些仆人,像暗夜林子里的狼牙一样,虎视眈眈,对准唐艳红这支骄傲的夜莺。

周萍梅看不起唐艳红,最初的理由只有一个:“不过是个唱戏的,老爷怎么把这种下九流东西招进家里来?”

实则,张显贵爱鬼混,张家上下无人不知,周萍梅没多说什么。但唐艳红恰恰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是一个漂亮妩媚的活宝,嘴毒,厉害,将张家最老实的下人也气得半死。

苏晚向来不理会她,早晚关起门,做了朽木,任她挑衅。一来她厌恶张显贵,二来她深知自己不是唐艳红的对手。

“周妈,你别理会她,跟她置气做什么?”苏晚随口说着,仍像从前那样,柔弱安静,安分随时的样子,和起稀泥来,一把好手。

“太太!你不知道,”周萍梅道:“那个女人,要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疯呢。”

苏晚心想:唐艳红有哪一日是不疯的么?

周萍梅不肯罢休,苏晚有些无奈,但到底闲坐无聊,只得跟着舅妈去瞧瞧唐艳红的“疯样”。

张显贵的这栋小洋楼有三层,一楼是客厅、餐厅和预备办舞会的地方,二楼有书房,两间会宾室,一间用来给太太们打麻将,一间用来谈话。张显贵时常不在,亦不应酬朋友,因此二楼的房间常年空置,是苏晚极爱的清静处。

苏晚和周萍梅从会宾室出来,沿着楼梯走向三楼。那里才是张显贵和太太们的卧房。

三楼房间极多。苏晚不知张显贵是怎么样的想头,兴许是预备给未来太太们的,兴许是预备给将来的公子小姐的。

孩子……想到这里,苏晚便微微齿冷。张显贵还没有儿子。但他那样的人,岂能甘心绝后?

红色的地毯,毛绒绒的。明明只有十几级的台阶,苏晚却觉疲惫,想要将高跟鞋脱了。周萍梅察觉她的举动,惊道:“太太,怎的?”

“不舒服,想换双平底……或者,光脚踩着地毯。”

“我的太太哟,别说孩子气的话,咱们上去瞧瞧。”

苏晚不吭声,走了两步,便隐隐约约听见唱戏的声音。

三楼房间虽多,但只有两间大房有阳台,一间是张显贵的,一间本来是苏晚的,如今已易主,落到了唐艳红的手中。

周萍梅道:“太太,那个女人在阳台唱戏哩,咱们到老爷的房里头,才能瞧见。”

一听要到张显贵的房里,苏晚就心烦起来,甚至跺了跺尖尖的高跟鞋底,转身道:“罢了,罢了,她爱唱,就让她唱去。”

但苏晚这烦躁的一脚踩错了,“笃笃”地回荡在彩色的瓷砖上,沿着走廊一路传向那被黑色围栏圈出的小阳台,唱戏的声音登时扬得更高。

周萍梅一听这声音,分明是在挑衅,更不甘休,掏出钥匙将张显贵的房门打开,道:“太太,你不仔细瞧瞧,不知那女人是怎样一副狂态,你还不知她唱的是什么哩!”

张显贵虽然不在,仆人都不敢怠慢,每日按时打扫,内中光景崭新。苏晚站在门外,看见阳台后面的两扇落地窗,被斜斜的雨水打湿。雨势已变小了。

周萍梅小跑着又从隔间拿了伞,忙不迭地将窗户推开,撑起伞,冲苏晚努着嘴角,使眼色。

苏晚无奈,踏入房间时,依然有一股直觉的抗拒。

张显贵爱附庸风雅,品味不佳。床柱是金色花雕,吊灯也是金色的,沙发却是极老气的深褐色,厚面料,半人高的花瓶里插着五颜六色的假花,正对着床挂着金镶边的画。苏晚扫了一眼,见那上面居然画着几个欧洲的风情裸女,不敢再看。

“太太,过来呀。”

算了,苏晚心想:好歹闻一闻雨水的气味。

苏晚走到伞下,外面果真清清凉凉,与室内是不同的味道,她闻到了大片桐树的气味,它们的叶子有一种逼人的青涩与舒爽。从斜飞的雨幕看过去,唐艳红阳台上的景象,倒真真令人耳目一新。

唐艳红画着戏子浓妆,贴花鬓,绑头套,描眼睛,涂嘴唇,穿戏服,甩长袖,踏云履,手执一把不知哪里来的油纸花伞,在微雨中唱戏。

唐艳红楼下是浓绿色的桐树,身后是一层叠过一层的水墨画似的远山,她浓妆艳抹,仿佛站在云中荡开长长的水袖,戚戚艳艳,声入九霄。

苏晚从前只觉唐艳红只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同样的风情旖旎,同样的张扬妩媚,她像不了解过去的那些女人一样,也不了解她。但这一刻,眼见她在洋楼雨中甩袖唱戏,苏晚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其他女人都渐渐消失了影踪,而唐艳红还“经久不衰”。

难怪比起其他人,张显贵宠爱她,似乎更多一些。苏晚心想。

无聊,写篇冷门文练练笔吧。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