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人激烈反应过小巷子里有偷拍的人，落地窗贴了防窥膜。
所以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顾左郁在慢慢跑步，视野不得不囊括温风，两人之间的距离很短，明明隔了一层玻璃，却好像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彼此的腰背。
有点暧/昧了。
温风若无所觉地翻着垃圾桶。
会来这里收垃圾的人很少，所以这里的垃圾桶堆得满满的。
如果不是每次过来这边都要避开大量的行人，心理压力过大，温风其实很乐意天天过来。
拿下盖住垃圾桶口的巨大黑色垃圾袋，把里面公司团建吃的高高一摞子披萨盒子都塞进编织袋，温风探头向垃圾桶深处。
黑洞洞的视野隐隐有光，一个玩具熊躺在最上面，拿出来一看，是一只穿着爱心上衣的熊熊，它憨憨看着前方，大半个身体都被咖啡液浸染了。
这种东西卖不出去，而且也没几个人愿意捡一个扔掉的娃娃。
但温风和别人捡垃圾的习惯不一样。
像这种偏高的垃圾桶，一般人都是把垃圾桶整个推翻，把垃圾全部倒出来，然后在一大地狼藉中寻找那一点有用的东西。
十分迅速，直击重点。
但他则很享受翻垃圾的感觉，就像拆快递或者拆盲盒一样，你永远不清楚下一秒会找出来什么东西。
这样或许让他翻垃圾的速度偏慢。
但这个地方就像天生为温风造的，因为没有人会过来，他可以自由地一点一点分辨桶里的东西，看看哪些是有用的。
所以这么脏污现实的工作，温风做起来，一点都不显得烦躁或者厌恶，反倒平静得让人想看看他在开心什么。
本以为不到十分钟，这个流浪汉就会离开，所以顾左郁没有换跑步机。
可都过去半个小时了，这个人就像钉在原地一样，还在持续分类垃圾。
慢跑了近四十分钟，顾左郁调缓速度，准备把气缓过来。
此时温风才开始收尾地上的一片狼藉。
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小巷子只依稀辨清光线——天都快黑了。
除去塑料瓶、易拉罐、废弃金属这种常见的小物件，顾左郁看着温风寻宝一样摆了一排乱七八糟的东西——
废弃的手表、坏掉的音响、枯萎的盆栽、破洞的围巾……
上班族每天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而这些破烂玩意，收废品的也不会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人把它们放进了编织袋。
真是个奇怪的人。
顾左郁喘着气，高速运转的大脑被迫循环着温风的脸，他本该觉得烦躁，可莫名地——
看着他这样把所有东西分整好，顾左郁的心情竟然开始变得平静。
只是很难分清到底是受运动影响，还是受眼前这个人影响。
跑步机定时十五分钟，到时间自动减慢速度停下来，顾左郁拿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头发。
他不喜欢在公共浴室洗澡，所以也没冲澡，拎上包出了健身房。
天过不了多久就要黑透，虽然没有整理完，但温风还是快速收拣好地上的东西，背上编织袋，走出小巷。
商业街人来人往，已经快晚饭时间，空气带了点食物浓郁的香味。
远远地，顾左郁看见温风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他人偏瘦，凛冽的冬风将宽大的羽绒服吹鼓，像一只胖企鹅。
——豪华的商业街上到处精致漂亮，这人就像是一不小心闯进来的，格格不入。
温风低垂着脑袋，干燥的头发跟着落在耳边，他余光瞟见对面有一个拎着皮包穿皮草的都市丽人走过来。
明明中间隔了好远的距离，但他还是侧过身子，像一根见缝插进去的针，从旁边的缝隙走过去。
可明明不需要这样走。
陡然变冷的空气无缝不钻地进入衣服，顾左郁戴上挡风的帽子，顶着风哈出一口气，看着它变成白雾。
他又瞟了前方的温风一眼，然后不在意地低下头看手机。
……
但就在两人距离一米即将擦肩的时候，一辆机车忽然从温风身后驶来，愣是在人行道上违规骑出了飞机的感觉。
嗡鸣的排气管声透着嘲讽，直接剐蹭开前面那个蒙头走路的人。
“哦吼吼哈哈哈哈……”
少年之间彼此应和的笑声也跟着响起。
天色介于亮与暗之间，路灯间或亮起，店铺里有店员搓着手出来，打开门口的招牌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地上的垃圾和人身上，这种注目礼的等级不亚于黑夜里有一个人喝醉了在脱裤子裸奔。
温风倒在地上，没顾得上管自己身上的疼，先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开始战战兢兢地捡地上的垃圾。
一个瓶子，一个易拉罐，一个破音响……
直捡到不知多少个东西，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了出来，捡起一个塑料瓶扔进温风的袋子里。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
温风定了几秒，才抬头慢慢往上，对上顾左郁淡定的眼神。
“没事吧？”
温风心惊得一愣，然后猛摇头。
顾左郁浅笑，“那快点捡吧，我跟着一起。”
两个人的速度比一个人快太多。
温风拿着装满的编织袋，露出笑容，声音比上次清晰了一点，“谢谢。”
“没事。”顾左郁浅笑，语气冷淡地回道。
没有告别，两人快速分开。
温风战战兢兢地走了十分钟，才恍然回过头，看向身后。
川流不息的人与车你来我往，柔和的路灯与店铺灯牌交相呼应，将这个黑暗装点得繁华奢侈。
只是顾左郁的身影早就淹没其中，再也找不到了。
温风莫名失落地垂下脑袋，就在这时，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厄运，你就是所有人的厄运！”
周围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尖锐，温风强压住心里的慌张，打了个哆嗦，回头接着走路。
不要在意，不要放在心上。
帮流浪汉在大街上捡东西这件事，并没有在顾左郁心里留下哪怕一秒的痕迹，他沉默地打了辆车，回到家就立刻进了书房。
从下午六点一直工作到凌晨近五点，莫名熬不住了，也喝不下咖啡。
顾左郁瞪着干涩沉重的眼皮，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在身上。
书房的窗帘厚厚地拉起来，将外面的霓虹光彩阻挡干净。
他关掉冷色调的台灯，摘掉眼镜，视线陷入黑暗与模糊的边界，然后窝进椅子里。
闭上眼睛，慢慢地，眼前浮现出混乱得像炸开花一样的颜料，它们肆意涂抹在黑暗的视野！
顾左郁清楚那是假的，却不由自主地无法控制思绪，耳边也再次传来女人尖利的笑声。
啪叽一声！
桌面上喝空的塑料瓶莫名掉在地上，在安静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
顾左郁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看过去，只看见黑糊糊一片，他知道没什么大事，便又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
只是这一次，眼前没有再浮现那些光怪陆离的如同卡带旧电影一样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刚才塑料瓶掉落带来的联想。
他想到了今天下午那个叫温风的流浪汉摔在一大摊子破烂上面，那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朝那个小流氓破口大骂，也不是关心自己身上哪里疼，而是先捡地上的垃圾。
侧过身是害怕和人接触，虽然看上去吓人，但低头是为了避免和人视线相交。
之前不过脑的种种细节在脑海里连起来，这让顾左郁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去理解一个压根不熟悉的人。
最后，所有的思绪又回归平淡，在睡过去之前，他的脑海闪过最后一个想法——那个叫温风的人似乎一直很害怕。
他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呢？
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温风，还是由于大脑终于不再一遍遍地回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抑或者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顾左郁竟然真的睡着了，睡得很沉。
只是潜意识里，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现象，到了明天凌晨，他依旧会面对睡不着的困境。
商业街垃圾的质量比老小区好很多，连续几天温风的收入都超过了三十块，只是与之相应地，每天回车库的时间晚了，肚子也更容易饿。
这天天色发蒙黑，温风疲惫地走进车库。刚进去，敏锐察觉身后的压迫感，偏头看去，率先对上一双潋滟的眼睛。
是段深。
他不清楚等了多久，身后还跟着一个拎奶茶的助理。
温风立刻警惕起来，目光在他们身后探望，希望可以找到空隙逃出去。
“你就住在这里啊？”段深接过助理手里的奶茶，像是朋友出门逛街回来带了杯奶茶，把还温热的奶茶塞给了温风。
只是温风接过奶茶的样子并不娴熟，像扛着一个炸药包，视线透着隐隐的戒备。
“除了堵在这里，我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跟我谈一谈。”
段深笑吟吟，像只摇尾巴的狐狸，“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提供给你的工作有什么不好的吗？”
那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非要让我来？
温风想这样问，却开不了口，见段深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警戒地后退一步，示意他不要过来。
无功不受禄，这个人很越界。
看上去越好的东西往往越坏，他又不是没脑子的派大星，怎么可能上当？
Are you ready？
I’m ready！captain！
Oh~uuuuuuuu~
温风摇摇脑袋。
大师，他悟了。
但可不可以不要每次到这么严肃的时刻，让他冒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联想！
挥开脑子里那块五角星，温风逮住段深还要再说什么的空档，冲了出去。
“追吗？”助理吸着珍珠奶茶，入戏地吐槽，“要抽他血的话必须取得他信任吧，老板你这样真的很难让他信任耶。”
上次交给小张鉴定的照片结果已经出来了，相似度有55％，委托人那边要求更细的数据，才肯把单子派出来。
可温风警惕得跟兔子一样，压根没办法靠近他。
“这是我的问题吗？”段深白了助理一眼，“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难搞的人……”
他顿了顿，“还有这么硬生生的天天堵人的方式！所以这个地球到底还要不要家里没矿的打工人活了！”
“要我也觉得您居心不良。”助理不要命地说。
“小心我解雇你……”段深站在冷空气里气得咳了好几声。
真是大型纪录片之打工人何苦难为打工人，助理扫了眼他咳得发红的脸：
“……我错了。”
他跪得没有一丝犹豫。
夜风凛冽地刮着，不清楚今晚能不能回车库睡，抱着最坏的打算，温风奋力寻找着可以躲一晚上的地方。
黑暗与寒冷交错袭来，他很有目标感地跑进一个背风的小巷子，还没等喘过气，就听耳边传来熟悉的挑衅声：
“一千块钱就值得你们花这点力气吗？钱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太好赚了，你们在床上难道也这样垃圾吗？能不能让你们老婆爽起来？”
几乎不用分辨音色，听这付费揍人的让人怀疑人生的内容，都能让温风准确猜出说话人是顾左郁。
他悄悄探头看过去，看见几个胳膊上纹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东西的大汉将小巷子塞得慢慢的，尽头的路灯隐隐有光亮照进来。
卧槽！这几人真是道上的。
顾左郁怕不是踢到铁板了？！
垃圾作者（点根烟）：先动心的是攻，宝贝~
顾左郁：……
垃圾作者：别找那么多借口，你就是因为受才睡着的，还有段深你，再不好好做人，小心阿妈不喜欢你了。
段深：……
第6章 他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