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钱包事件，又过去了一周，a市彻底入冬了。
“一共是……十二块。”
老式杆秤的铁钩子吊起塑料瓶，秤砣被推到数字5和6之间，摇摇晃晃。
收垃圾的老板掏出一沓子花花绿绿的钞票，点了三张纸币给温风。
“最近看你来得挺勤快的，遇到什么事了？”老板道。
没什么，快冻死了而已。
温风垂着脑袋不说话。
垃圾场堆着高耸入云的破烂，从空中往下看，人就像一个个小黑点，不仔细都看不见踪影。
从回收站回去，温风找出一双已经磨破的手套戴好，往何阿婆家走。
何阿婆家住一楼，又自带一个不到五平米的小院子，看上去是田园生活，实际不管春夏秋冬，楼上有什么东西都容易掉下来。
下雪天就更麻烦了，扫雪如果不勤快，院子就要被雪埋。
推开吱呀一声的木门，屋内没像往常那样亮着灯，温风猜想何阿婆应该和楼上那几个老头老太太打牌去了。
先抓起铁锹铲雪，前前后后也就不到一个小时，温风时不时抬头看向黑暗的室内，直到清理完雪和垃圾。
天色黑暗，路灯亮了。
何阿婆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这时，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猜想，何阿婆也许被儿子接走了。
他儿子本来就不乐意何阿婆独居，虽然阿婆再三强调自己不想掺和进儿子家的事，但孙子快上小学了，家里所有人都很忙。
所以，早有预兆，早有预料……
温风猝不及防咧开一个笑——
太好了，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温风吸了下鼻子，放好铁锹，关好院门刚准备离开，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靠近。
温风神经紧绷，但脚步虚浮，实在跑不动了。
去他妈的，来颗陨石炸死我算了！
咚！
一团黑影窜到温风脚边，温风定睛一看，是只条纹橘猫，右耳被剪了，应该是被人抓去绝育又放归了。
橘猫也不跑，端庄地立坐与温风对视。
直到温风犹豫要不要自己给它让个路，这只大橘却“喵”一嗓子，差点没把温风半条魂吓没。
接着很亲人地绕着温风的腿走，成功把温风绊倒。
温风实在没力气了，坐在路边，撸了会儿猫。
方才在心里操天操地的气势泄了个干净。
之后一连几天温风都没顾得上吃饭，他本来就不是个记得吃饭的人，常常饿得受不了了，但还是坚持再饿一会儿。
直到过冬的煤炭买齐，心口大石落下，温风才感觉到迟来的饿意，早已侵入五脏六腑，叫嚣着要吃饭。
“又在这修仙呢！给谁看呢？”
虚空中不清楚是谁说了这句话。
温风抬头看去，视野里什么都没有，于是低头笑起来。
给谁看？他也不清楚。
但买完煤还剩下五块钱，温风在心里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终于还是拿上钱出去了。
已经下午快八点，菜市场即将闭市，人很稀疏。温风小心掀开挡风帘，蹲在最外面的菜摊子旁边，想看看菜的标价。
菜贩子上下瞅了眼温风，熟练地和旁边的帮工交换一个眼神，再扭头时，笑容已经扬起来：
“小伙子买菜啊？我们这快闭市了，你买菜给你点折价菜啊。”
温风对笑容没什么抵抗力，一看人笑就容易晕乎乎，所以即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还是点点头。
帮工拿了一个蔬菜包出来，上面用黄色胶布缠了一圈半价，塑料袋封得很严实，最上面好像是韭菜。
“八块钱。”摊主报了个价。
温风摇摇头表示太贵了，把菜去掉一半吧。
“那你看着给吧。”摊主乜斜着眼，瞟了眼温风。
温风把五块钱递过去，小心接过菜。
他很讨厌摊主的眼神，但能做的只有在心里翻个白眼回应。
反正明天还可以捡垃圾，今晚再饿一晚上也没事。
做好最坏的打算，温风拎着菜出了菜市场。
刚走出去，市场闭市，重重的铁门落下，隔绝了暖气和冷气，将温风彻底扔在了黑洞洞的街道上。
“我在东民大街这，你开车到附近的停车场，旁边有一个菜市场，走过那条巷子，就到主街上了。”
顾左郁留神听着友人段深的话。
这家伙之前说约饭谈单子，结果一不留神不清楚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今天联系上人，又要去吃什么网红店，结果七绕八绕到这么个偏僻地方。
顾左郁倒不怎么生气，只是不喜欢找路。
他拿着定位导航野蛮找路，按耐着想把手里的垃圾导航扔掉的冲动。
荧荧的手机光照亮他的脸，终于在他第三次重新规划路线后，他看到了菜市场的招牌。
走进黑暗的小巷，顾左郁手机灯扫过边角，照亮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走近看，是个人。
那人穿着臃肿破旧的黑色羽绒服，很明显不合身，就那样躺在巷子的旁边，脸朝着墙。
顾左郁原本不在意，但定睛一看，认出这人是那天给他送钱包的人。
从那天拿到钱包，这人跑掉后，顾左郁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但到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记忆再次复苏。
温风打开蔬菜包，果不其然在最上面薄薄一层韭菜下面，看到很多已经蔫到坏根的蔬菜。
这些蔬菜虽然看上去没问题，但煮出来吃了会发苦，不能吃。
所以温风的五块钱只买了连一手都抓不满的韭菜。
他真的很讨厌自己明明清楚会发生什么，但仍然无法阻止的状态。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看到人脸的那一刻，他就会自动忽略对方的表情，同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风看完蔬菜包，也没了走路回去的想法，想着先在原地坐一会儿攒攒力气，可是越坐越困，便想着先眯一会儿。
冬天的风灌进羽绒服里，让不知何时落下的雪花都产生了温暖的感觉。
温风慢慢没那么气了，但意识也不清醒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纸袋的摩擦声响在耳边。
温风动动脑袋，僵硬地抬头看去——是一个KFC的快餐纸袋。
不是小纸袋，而是很大的一个纸袋，96元豪华套餐那种。
再往上看，是顾左郁那张被手机光打亮的五官。
他真的长得很好，手机光和黑暗在脸上留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可是在这样的死亡打光下，你也不能否认他依旧长得很好看。
顾左郁看到温风，就想起那个自己没还的人情，他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说了要请人吃饭那就一定会请。
“你躺在地上不冷吗？”
“……”温风张张嘴没说话，最后还是选择摇头，但又觉得攻可能看不清，又摆摆手。
“是腿受伤了吗？”顾左郁道。
他其实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见温风摇头，顾左郁神色不变，“需要拉你一把吗？”
温风犹豫了几秒，被顾左郁拉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跟人接触过，下意识站稳后把手臂猛地抽回。
抬头观察顾左郁的神情，温风吸了口气，“……谢谢。”
声若蚊蝇，说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清楚有没有告别，温风再反应过来，已经在奔跑的路上了。
脸庞被风刮着，更能感受到纸袋子传递的热气，那温度明明很轻微，却变得灼热起来。
这人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吗？
给流浪汉送爱心？
顾左郁倒没在意温风抽回的手，转手接通段深打来的电话，走出小巷，将这个小插曲忘在脑后。
“怎么还没到？”段深非常不满。
“遇上个胆子超小的人。”
“你说什么胆囊？”
“……没什么。”
顾左郁顺着巷子总算到了段深提前订好的餐厅，餐厅位置偏僻，但装修雅致。
顾左郁到了包间，段深已经点了一大桌子菜翘首以盼。
“等不急了，我先点了菜，别介意啊。”
顾左郁摇摇头，没说话。
“瞧瞧，瞧瞧，对我就这么冷漠，你也就仗着我跟你熟，要不然冲你这态度，早晚和你掰掉。”
顾左郁接过段深递来的菜单，闻言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段深立刻很没骨气地改口，“顾爸爸，是孩儿错了。但这次的单子你一定要救救儿臣。”
顾左郁加了道麻辣水煮鱼，放下菜单，淡定道：“什么单子？”
不怪段深没骨气，只是顾左郁是这方面的专家——普适传感器，他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写的一篇论文成功应用更新了技术。
之后他在各大实验室里牛马了五年，现在出来单干已经是猎头人人抢手的人才。
只是自出来单干后，他身上也莫名背了几百万的债务，哪怕进公司可以更快还债，顾左郁还是自虐一样地每月还利息，也不清楚用这种方式还要多久才能把本金还上。
不过他要不是这种情况，也不至于什么单子都接得那么快。
麻辣水煮鱼新鲜上桌，顾左郁挑着鱼肉吃，听段深把单子内容讲完，道：“得加钱。”
“加加加，人家说了，你做他们肯定加。”
聊完正事，之后的话题就不自觉越来越偏，段深无酒不欢，自顾自喝了几杯，话匣子就敞开了。
“冯飞那家伙……”段深侧脸浮现红晕，“背着我偷吃，和一个女的搞上了。”
顾左郁就着米饭吃水煮鱼，顺便把段深顾不上解决的菜也吃了，闻言看向段深。
“其实我也不是伤心，只是我宁可他直接告诉我。”段深笑起来，立马变了个人。
“他娘的不和我说，还绿我！还是工作好，给钱，虽然会遇到臭傻逼，但给钱啊。绿老子还不给钱，真他妈白/嫖！”
顾左郁并不搭腔，但也没像往常那样无视，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吃饭。
“你肯定很难理解吧。”段深嘟嘟喃喃一阵，终于说出一句清醒的话，“毕竟你根本就没有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
威士忌倒入玻璃杯，水、冰块与杯壁发生碰撞，产生清脆的响声。
顾左郁无机质的眼神晃动一下，没有说话。
段深已经醉糊涂了，但这人酒品还不错，不发疯，顾左郁结了账，弯腰把他背起来，走出了饭店。
顾左郁：冷漠但该干的事都会干，不愧是在大润发杀过鱼的强哥！（乱入了.jpg）
第3章 KFC纸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