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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会旧友情迷生歧念

那年跨年夜,她搬回DS的筒子宿舍楼,对门的白杨和楼上的自心薇来敲门。

心薇手里就捧着这个萌头呆脑的不倒翁娃娃。

娃娃在心薇手心里一摇,咯咯直笑。

奶声奶气的笑音挠得人心痒痒。

最后还笑累了似的还长“哎”一声。

岑滢被这一声软萌叹气挠得狠,热腾腾的失恋好像都隔远了。

“像不像你?她叫‘爱笑娃娃’,新年礼物!”

最后一个字心薇声调一嗨,偏头笑得又美又飒。

“心薇,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她受之不安。

“有一回在食堂,我没吃早餐,饿得不行,你让我排你前面。”

心薇说完,好像蓦地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告白,脸上露出点顽皮的不好意思。

她到现在也不记得心薇说的那次助人为乐。

当时只想,堂堂DS司花,还记这些小事。

可是后来,他们四个人为什么会走到那么复杂的关系......复杂得她无计拆解,以为逃离才是解脱煎熬痛苦的出路。

她苦苦想这个“为什么”,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也曾有网友劝她:“谈恋爱要讲技巧的,你要学学用技巧”。

她只觉得,爱一个人发乎真情实感,用技巧只是想得到他,两情相悦便真心相待、自然相处,为什么要想尽办法去得到。

如果那时听网友劝,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又或者,没有负气,让他误会那些她和白杨的风言风语......

“如果”是这世上最会让人发疯的字眼。

她不敢再如果下去。

岑滢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四个包上,纠结一番,决定留下出勤率最高、能装剧本的大号灰蓝托特包,还有一个小号橘粉笑脸包。

这个小笑脸包是她在DS的时候最喜欢的,却一直舍不得背。

眼下已经不实用,纯纯就是舍不得。

那些时装,买时最时尚的现在却最过时。

款式简单平常的倒还能穿。

这天晚上,岑滢清完资产躺上床,身体疲沉,大脑却铁板一般渗不进一点睡眠。

她两眼望着天花板的吸顶灯,直到灯光消失,天光明亮。

给曹会阑发请病假的信息耗光了岑滢最后的能量。

她像个电尽关机的手机,再没办法接收外界任何信息。

似乎浅浅盹过去。

又感觉是醒的。

就像是......自己骗自己假寐了一场。

楼下垃圾车唱着歌过去。

她知道时近黄昏,欠债还钱的动力撑着她爬起来,搜了最近的典当行坐公交过去。

“八百。”柜台里说。

岑滢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才八百?买的时候三千多呢......”

“两个八百。”

这回听得清清楚楚。

岑滢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就像被人割了卖了。

又找一家问,只给七百。

她只好又回来,眼睛一闭,把包送进去。

*

第二天上午,曹会阑怒气冲冲进组来,脚跟没站稳就往桌上摔稿子,把自己扯了一踉跄。

“庄晓莼,你这个人物小传怎么写的?”

岑滢一听跟她无关,忙埋头怼自己的稿子。

就听庄晓莼响亮回答:“曹老师,这个小传是岑滢写的!”

岑滢看看庄晓莼,又看看曹会阑,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岑滢,你是上坟烧树叶糊弄鬼呢?重写!”

岑滢一愣,确实是赶时间写得粗糙,没想到庄晓莼自己都不修改就这样交上去了。

可他自己分给庄晓莼的小传自己不清楚?

“想起来,你昨天请霸王假请得爽啊,电话也不接,项目绩效要扣啊!”

岑滢张口要解释自己确实生病了,忽然灰心。

谁会关心你病不病呢......

为什么人活着,要解释这么多事情。

可扣绩效这是要命的事。

见曹会阑交代何谷照管组里的工作,不好打断,岑滢只好等他说完。

没想到师徒二人一个您放心一个我信任,直到何谷满面春风把曹会阑送到门外,岑滢愣也没插上一句分辩的话。

“对不起哦!”桌上多了一个酸奶:“你受累了。”

岑滢看向庄晓莼,对方嘟着嘴,大眼睛扑闪,眼中分明是如释重负的喜悦神情。

岑滢想把酸奶扔回去,恨自己推不开这人情脸面。

只得转过视线,避而不看。

这天晚上,岑滢加班到十点多,外面下起雨,她听着雨声就愣了神。

回过神来看日历,今天是春分,不禁又恍惚一阵。

想回去,舍不得花钱打车。

留下来,没有住快捷酒店的预算。

挣扎一番,决定睡在组里。

工作室太大,开灯睡,水晶棺里供人瞻仰的氛围感实在强烈,生怕睁眼就是一圈围观她的人头。更怕保安来敲门。

一关灯,又是一种荒野夜行、魍魉出没似的穿越。

岑滢把桌子推到墙,用靠背椅和纸箱堵住前面,把自己藏在里面,总算有一丝安全感。

手机打了一个喷嚏。

是每天话费余额的短信,平时她到月底那条才会看。

这一刻,这条短信是她和外界世界唯一的联络。

虽然知道对方是个冰冷的系统,还是有一种被想起的暖意在她心里温了一温。

她慢慢拉下信息,看到个位数的余额,呼吸一紧。

正要退出信息,见末尾上多了一句:“祝您生日快乐”,不觉眼角一扯,满腔满鼻的潮湿气息就朝眼睛扑上来。

这是她今天收到的、唯一的生日祝福。

岑滢探手上去拉开抽屉,摸出一支荧光笔,借着手机的光,在桌底背板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生日蛋糕,对着那支二次元的生日蜡烛,认真吹了一口气,无声自祝:“生日快乐。”

半醒不睡捱到天蒙亮,倒睡熟了。

直到走廊有脚步声,岑滢才惊醒,忙起来收拾。

弄完冲一杯麦片,扶着额头坐到电脑前,边喝,随手点开新闻网页。

头条是DS的新闻,不过是去年的业绩财报。

她拨着鼠标滚轮看下面的娱乐新闻,鬼使神差滑进DS的官网,就见首页列着最新的人事任免公示。

大脑立刻指令关闭网页,右手却抢先一步,岑滢一眼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整个人失魂落魄。

再看见下面的小字,只觉得一座冰山朝她心窝里撞进来。

这天下午,岑滢正好接到白杨的电话。

“大编剧,你怎么样?也不敢给你打电话,晚上出来聚聚?老地方,介绍凌铃给你认识。”

岑滢听音,像是个男生的名字。

该不会是他新收的酒友,要给她介绍相亲......

她咬牙一笑,正好啊。

来到鲜上仙居,装修换了。一问伙计,老板也换了。

岑滢进门,见那年跨年他们三个坐的位置已经变成收银台,有些感伤。

听见白杨叫她,远远见他身边坐着姑娘,吓一跳,以为自心薇也来了。

来不及躲,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走到面前,看清是个穿鹅黄碎花布裙的姑娘,一介绍,岑滢想起来,笑道:“以前在DS的时候,大家都爱趴在三楼食堂,偷看你给白杨送便当,都羡慕他有福气,这是终成眷属了?”

凌铃嫣然一笑,毫不羞怯,圆圆的脸上眼睛一弯,像个笑脸饼干。她一直望着白杨。

岑滢说话,看岑滢一眼,又望着白杨,满眼月华。

岑滢便发现,她今天不是来吃火锅的,满桌子摆的,全是狗牛肉、狗脆皮肠、狗白菜、狗土豆......

“他......当上行政办主任了?”

还是忍不住问了。

“本来不想给你提的,你自己倒提起来。”白杨甩过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传闻韩川很快要调总公司了,Bug的,人家坐的直升机,我们站的扶手梯......”

岑滢听到别人口中说出潜意识一直躲避的这个名字,只觉得一团猎猎灼焰从心口烧起来,那用灰盖土埋的焰心,原来从来就没有星熄灰冷,不禁幽幽自怜:“人家现在位高权重,扑的小姑娘肯定一大堆……”

“无情才能步步高升。”凌铃冷不丁接话。

岑滢心里一愣,眯眼瞅白杨一眼。

真是有女朋友没朋友,这么快就把她的**出卖了,啧啧,那时候劝他接受“便当女孩”,还说什么不是喜欢的类型。

白杨完全没接收到问责信号,还自顾自说:“不知道心薇和他,是谁要离婚的?这些‘直二代’,公司就好像他们家开的。”

岑滢进嘴的鱼丸“扑通”掉进汤碗里:“什么时候的事儿?”

白杨大浓眉一拧:“你,不知道吗?”随即放下筷子,低声赔气道:“我以为你知道呢......”

岑滢听白杨如此云淡风轻说出心薇的名字,现任女友还在旁边,想起那时候他为心上人送了韩川一拳的结婚大礼,不禁感叹男人真是自愈能力惊人的生物。

只有自己还在苦水里泡伤口,越泡越烂。

火锅店热浪扑腾,烟雾袅袅,岑滢捂着脸,感觉自己就要掉进那些油煎火烧的回忆里去。

她摇摇头,垂下眼,看见杯子里飘着冰块的啤酒,端起来喝下去半杯。

“你离职没一个星期,听说他们就离了。再没一个月,心薇就办了场更隆重的婚礼,除了韩川,全分公司的人都去了,那场面......啧啧,你们一个忍性好,一个气性大,你说你都忍那么久了,好不容易转正,犯得着离职吗?”

岑滢那时候只想着,如果一直留在DS,她的结局逃不过找个本公司的同事结婚,永远在和韩川对比。

编剧是她意料之外的机会,却也是她唯一离开的可能。

她把杯子一拍,红着眼睛问:“和谁?”

“总公司的邹副总,你知道这人吗?大我们十来岁呢,权力就是荷尔蒙啊!”

岑滢心中戚戚然,她怎么这么傻……

她还记得在DS食堂,自心薇言辞铮铮对她说的话。

“韩川总比大我十岁的老男人好吧?总公司有个副总叫邹浩,你知道吧,逢年过节就往我家送东西,我爸和那个后妈,巴不得把我卖了,为他升官发财铺路。中年男人三大喜事都让他碰上?想得美!我得为自己打算啊!”

怎么她自己倒忘了......

岑滢忽然后知后觉,他们结婚后,心薇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来找她。

之前和韩川的关系,因为没转正一直小心翼翼,除了白杨机缘发现,再没人知道。

所以他们也许婚后就出了问题,疏远是因为怕问,她那么骄傲的人。

她又想起心薇说要变个男人娶她的玩笑话,一时不知心里的疼是给哪一个人的。

岑滢嘿然,咕嘟噜喝下去一瓶啤酒,恍恍然觉得轻松。

凌铃去洗手间。她望着凌铃的背影问:“怎么想通的?”

白杨白她一眼:“还不是你老人家说的,‘别辜负了那姑娘,她的心现在是崭新的,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伤了她的心,她这辈子不会再像爱你那样去爱别人,这个世界上,又多一个像我这样心硬化的人’。”

岑滢瞧他严肃着脸,学自己那时病中说这番话的恹恹语气,不好意思地撇嘴笑。

沉吟片刻,说:“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我记得当时是肺炎住院,我腿是怎么骨折的?”

“车撞的呗!”白杨手指敲敲桌子,说:“Bug的,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就为怕去婚礼,寒冬腊月把自己冻烧了,还烧成肺炎,还敢从医院跑,你还记得自己站在房顶上冻成二傻子的事儿吗?”

岑滢只记得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一条腿被吊了起来,其他便只剩疼的记忆。

她看一眼白杨,庆幸这时候凌铃没在场。

又问:“那我是怎么被撞的?”

“瞎跑呗。过去的事儿想那么多干嘛,高烧烧糊涂了,不记得也正常,你可庆幸吧,现在脑子还能用。”

白杨说着,提酒瓶和她一碰。

岑滢叹口气,眼前有些湿意,转而笑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现在可没钱凑份子。”

白杨酒精上脸,如火如荼,摇头道:“我是外地人,又没有房子,她家人不太喜欢我。”

“男大当婚,你也该买个房。”

“看了一处,首付比例太高。”

“差多少?”

“五万。”

岑滢刚露出笑意要说借他,想起自己的积蓄早不姓岑了,情绪陡然低落,拿起啤酒瓶和他碰碰,不知接什么话好。

*

和白杨他们分开后,岑滢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春寒料峭,满树秃枝。

她没有力气走了,瘫坐在路边石阶上,头晕晕想着这两年多的一切。

只觉得人生轮回,在劫难逃。

一包纸巾抽完,她伸手进包里找纸。

翻遍各个口袋,最后在夹层里找到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打开要往鼻子上擤,瞥见上面露出的数字,怔着,想起房荟潆的话。

她抬头仰望天。

黑夜茫茫,无处抓攀。

想回头无路,向前走无门。

明明是一片漆黑,却似乎有一束看不见的光,把眼睛刺得酸涩。

她半闭眼睛,渐渐感觉自己被无边的夜吸进去,念力溃散,身形轮廓都消失溶解。

她虚弱地想,不如就撒开手,在这茫茫黑暗里坠落下去吧......

“在哪儿?过来接你。”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霍庆淡淡的口吻,在电话里听来,低沉浑厚,竟有些许性感。

又隐约有一种揶揄,仿佛已经料到她最终会给他打电话。

岑滢忽然犹豫。

“那个,您给个定位,我,我,自己过来就行。”

“我在外面。”

岑滢第一次坐上这么豪华宽大的越野,叫不上什么品牌,也不敢多嘴问。

车子快速驶离她熟悉的城市街景,驶上高架桥。

她两手紧抓肩上的安全带,眼睛不敢眨盯着前方。

视线尽头的夜,像漆黑无底的巨盆大口,哈着白茫茫的寒气。

下高架,又走了一阵,车开进一道六七米宽的巴洛克大黑铁门,迤逦绕上山路。

路灯通明,照着无边无际灰黄的草坪。

玉兰树间隙闪过,粉白的花影在窗上眼前一晃,岑滢的目光稍一松亮。

再远处,树丛影影绰绰,藏着宽大的暗色屋顶。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惴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