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知道了部分真相的谢丽尔双目无神，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她说着，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接着一连串的笑声从她的嘴唇溢出。
谢丽尔笑得前仰后合，接着，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视惊讶地抬头看她的莉莉安，平静道，“我从来不是个聪明的人，哪怕换了个世界也是这样，不是吗？”
灿金色的发丝在光线晦暗的室内熠熠生辉，谢丽尔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光，这让她眼眸中美丽的蓝色荡漾起来。
“我要回家。”她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以莉莉安反应不及的速度，一头撞向了墙壁，力道之大，仿佛连墙壁都要被她撞倒了似的。
莉莉安只来得及伸出手，谢丽尔的衣袖擦着她的指尖过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谢丽尔的脑袋上绽开一朵灼目的血花。
她哑口无言地呆坐了一会儿，半晌，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扶着椅子靠背才勉强站起来。
莉莉安踉踉跄跄地走到谢丽尔倒下的地方，跌坐在地，手指颤抖地拨开谢丽尔脸上的发丝，将手指凑到她的鼻子下，屏息感受。
良久，一股轻柔到几乎感觉不到的鼻息轻轻扑在指腹。
莉莉安眼睛亮起，她感觉流失的力气又涌回了身体，想要搀起谢丽尔去找医师。
“贝瑞巷712号街54号公寓。”她低声重复脑袋里医师的地址。
忽的，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谢丽尔伸出手抓住了莉莉安伸向她的手臂，以一种很难想象的濒死之人会有的大力气。
莉莉安打了个抖，她有了一种预感，眼眶开始发热。
她俯身去听谢丽尔开合嘴唇里吐出的话语，“你说，我在听。”声音里带了点抽泣。
“我、要、回、家！”用气声吐出这几个清晰的字眼，谢丽尔眼角滑落一行泪水，她的手松开莉莉安的手臂，跌落在地。
随着生机从这具美丽的皮囊里流逝，那据说和阳光一样灿烂的金发变成了肮脏的暗金色，瞳孔的天蓝也像是被什么吸走了，变成了两丸有裂痕的灰蓝色大理石。
莉莉安哭得不能自已。
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将自己知道的真相说出来，就会让谢丽尔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
下城区的人都像是不论什么样情况都能苟延馋喘活下去的生物，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抛下她去过好日子，看起来拥有下城区人品质的谢丽尔，在知道自己变成只会腐烂而不会死去的皮囊时，会义无反顾地撞死。
像太阳一样耀眼的，莉莉安隐约从谢丽尔的行动力察觉到什么，但因为从未接触过，而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描述出来。到底是什么呢？
狭小的房间里很快弥漫出浓郁的血腥味，只要有人来敲门，一开门就能发现这里发生了命案。
不知过了多久，莉莉安总算平静下来，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用湿布擦了两遍脸，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残局来。
将墙壁和地上扩散开的血迹擦干净，莉莉安握着一把短柄斧，目光在谢丽尔身上逡巡。
这个裹在打着补丁棉裙里，头发暗淡，肤色苍白的人，并不像前不久还在她身边发出动人喘息的活生生的人，反倒像一块夏天里放过了头的烂肉。
她高高举起斧子，快而重地落下，斧头有些钝的斧刃卡在砍了一半的骨头里，上面一点的斧头被夹在被破开的肉里。
鲜血溅在莉莉安的脸上，然而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用手去擦，仅仅是闭了下眼睛，防止血珠溅到眼睛里，影响行动。
不像劈柴时的手感。在某个斧头起落的空隙里，她想，不过和卖猪肉的猪肉匠砍猪肉的感觉应该不会差得太多。
莉莉安有些齿冷，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是为了不让谢丽尔落入那些贵族之手才决定将她分成一块块，分批次运到焚化炉烧成灰吗？
她这样质问自己，也不敢细想，索性清空脑袋里的想法，一心一意地做手头上的事。
因为不熟练，卡在房间地砖里的碎肉和渗透进地砖下泥土的鲜血花了莉莉安很长时间去处理。
她几乎是一夜未睡，半夜几次去杀鱼宰肉的地方去倒掉满盆的血水，再带着装满清水的木盆匆匆回到屋子里。
天色微微明亮的时候，莉莉安换下身上那染上血水的棉裙，换上另一件不太体面但很干净的裙子，粗略检查一遍就出门了。
千万不要迟到。她想，心中对于一夜之间分解了一个人的事情感到麻木，反倒担心起其它无足轻重的事。
多丽确实是早来了一些，她已经开始揉面团了，而往常都是莉莉安来开门的。
会不会被以为是那种拿到钱就懈怠的人呢？还没来得及为此担心，莉莉安就在多丽了然的微笑下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了什么吗？
多丽对看着有点没精神的莉莉安露出笑容，“不要紧的，我知道，你是在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日子吧，我闻到血味了。”
莉莉安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她面上露出没有异样的感激的笑。
实际上她的月经并不是每个月来一次，下城区能每月来一次月经的女人少之又少，甚至是一种可以用来在朋友间炫耀的奢侈的事。
按时的月经代表身体健康，吃得好，生活的环境也很好，这些在下城区的人中都是很难得的。
不过不规律的月经带给她的不都是坏处。莉莉安想，至少眼下身上因为闻久了而没有在意的血味就可以用来月经了掩盖过去，而不用想其它的理由，更不用担心对不上下一次月经而露馅。
“昨天说了要帮忙揉面包的事，”多丽指的是昨天下午来烤面包时莉莉安提出的话，“等你的月经结束在说吧，我明白在这个时期身体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舒服。”
这个建议很是体贴，忙了一晚上体力活的莉莉安确实没有精力再去揉面包了，她反复地谢了多丽好几遍，等多丽帮忙摆好面包离开后，紧绷的肩膀和后背才放松下来。
她站在柜台后面，放空思绪想着要找什么时间去焚化场。
焚化场有些不同于下城区其它的建筑，是有卫兵巡逻的，以防一些犯罪的人用焚化炉消灭证据。
不过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莉莉安回忆，在洗衣房的时候，好像听某个喜欢炫耀的洗衣妇说过，焚化场西边的墙壁有一处破洞，那边的焚化炉由于种种原因废弃，所以焚化场没有安排卫兵到那里巡逻。
而只要进了焚化场，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正在思考在焚化场的躲避路线，耳朵里突然传来清脆的风铃声，莉莉安身体震了一下，回过神，脸上下意识扬起笑容，对第一个进门的顾客说，“欢迎来到珍妮面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