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细密的雨雾飘然而下，莉莉安怀里揣着充作工资的三根黑面包，单薄瘦弱的身体被陈旧却干净的衣物包裹，手指是常年浸在水中的褶皱和苍白。
她避开地上随处可见的排泄物，挑选着较为干净的地方落脚，她只有一双比较体面的皮鞋，泰勒夫人可不会允许她穿着好像没洗干净的布鞋进洗衣房。
莉莉安的左脸肿胀，这是中午拒绝为洗衣房另一个身材较为健壮的女孩儿洗衣服后被当场掌掴的后果，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地蜷缩身体，就不只是左脸和衣服底下那点青紫的伤痕了。
走了许久，莉莉安看见住的房间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不觉露出微笑，对扯动左半边脸导致的疼痛恍若未觉。
她原本蜷缩着身体以保留热量的姿势站直了，一只手抱着三根黑面包，另一只手将被风吹到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
带着期待的心情，莉莉安深吸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脚步轻巧地下了台阶，轻敲木门，透过木门破损的间隙，能看见一抹纯白的裙摆翩跹着飘到门口。
门打开了，皮肤洁白笑容柔软的金发女孩儿站在门口，“莉莉安，欢迎回来。”
屋里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让莉莉安不自觉深呼吸两口，僵硬到仿佛要被冻掉的心脏重新又在胸腔里砰通砰通跳动起来。
“谢丽尔，我回来了。”
门被关上，莉莉安将黑面包放到一个桌角下垫了块石头才稳定下来的木桌上，背对着谢丽尔，将身上的衣物和鞋子都脱下来，又把看起来更为破旧的衣物和鞋子换上。
谢丽尔絮絮叨叨着些什么，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蓝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丽尔说是晴朗的天空下大海的颜色。
莉莉安没有见过大海，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蓝色的天空，从她有记忆以来，就算不下雨，下城区的天也是灰扑扑的。
她很喜欢谢丽尔的声音，比她见过的最高贵的小姐养的宠物猫还要柔软，浸透着不谙世事的甜蜜，这在下城区是很难得的。
莉莉安出门到不远的用水处把衣服和鞋子洗干净，拧得干得不能再干才到烧热水的锅炉房里。
锅炉房内常年温度很高，下暴雨的湿润天气，也能半夜就把衣服烘干，管锅炉房的是一位健壮而善良的女仆，以往她会对莉莉安晒在角落的衣服视而不见，今天却在门口拦住了莉莉安，“等一下。”
女仆的眼神充满怜悯，脸上的表情却强硬而不讲人情，“以后锅炉房不许随便来晒衣服了，要来晒衣服，一个星期需要交1个铜币。”
一条黑面包值4个锡币，10个锡币才能换取一个铜币，如果要求洗衣房的泰勒夫人将黑面包换为锡币，那么一条黑面包只能换到3个锡币，剩下一个锡币会被当做手续费一样扣除。
或许可以找其她愿意买黑面包的人买她的黑面包，但是如果不让利的话，没有人会选择一个看上去就不靠谱的小女孩儿而放弃明亮的面包房，算来算去，还是让泰勒夫人换锡币更为合算。
莉莉安想要请求女仆像往常一样装作看不见她的样子放她一马，却听见锅炉房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她的嗓子几乎即刻哑了，就像从源头就干涸的河水，她收敛眉眼，抱着木盆打算回家。
一个带着傲慢的女声叫住了她，从锅炉房里走出一个穿着深红和白色相间的丝绸长裙的女人，女人乌黑的头发规矩地盘在脑后，发顶是营养良好的上等人才有的乌油油的光泽。
“听说你的屋子里住了两个人。”女人等锅炉房女仆恭敬地介绍完她作为“尊贵的奥莱夫人府里的高级女仆艾娃”的身份后，将其挥退，眉眼间带着骄矜问道。
莉莉安张了几次嘴，都没办法发出声音，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艾娃没在意眼前卑贱的下民的沉默，像这种从未见过尊贵的夫人小姐的家伙，看见她哑口无言也很正常。
“奥莱夫人想要和你一起住的那个女孩儿到身边做事，为此我可以给你们一袋银币，你可以换个更好的地方住，而那个女孩儿也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
她理所当然的话语像污浊的空气一样平常地通过耳朵进入莉莉安身体。
莉莉安的眉眼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恭顺，“好的，艾娃大人。”
“我这就回去把人带过来。”
可能压根没想过那么优渥的条件下还会有人逃跑，艾娃并没有派人跟着莉莉安，而是抬高了下巴，转身进了锅炉房里。
锅炉房的女仆等艾娃进去，看了房间里一眼，先叹了口气，接着低声对莉莉安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把衣服给我吧，明天早上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过来拿。”
莉莉安抿了下唇，在对方察觉到不对劲前挂上温顺的微笑，一如往常地表达感谢，“真是太谢谢您了。”
她把装衣服的木盆递过去，女仆接过木盆，回身关门。
看着木门在眼前关上，莉莉安的脸色霎时变了，那种谁都可以踩一脚的顺从褪去，变得面无表情，苍白的脸色就像一块未被涂抹的白板。
静静地在原地站了几秒，莉莉安转过身，拎起裙摆，也不顾地上坑洼里的水会溅湿鞋子，小跑着向住处跑去。
地下室的门被哗地一下拉开，谢丽尔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莉莉安，便笑起来，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在摆弄莉莉安前几天给她在路边挖的一株可爱的白色雏菊，抚摸柔软的花瓣，凑上前去闻雏菊浅淡清新的香气。
没办法，这个地下室的住处狭窄，莉莉安对她出去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抗拒，要不是她强烈抗议说吃了睡睡了吃太无聊，连雏菊这种消遣都不会有。
莉莉安没空安抚谢丽尔，她把门关上，从两个人睡觉的床的床底把行李箱拖出来，然后开始收拾外面不算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