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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骂儒·哭殿·翻书

话说第二日照旧视朝,李归扶着丹娥上殿,自己却不坐,反倒示意她先坐。

丹娥不想坐,无奈殿上臣工都看着,李归又不肯动,她没办法,只好对着他那边侧坐了。

李归这才坐下,受了众臣礼。

手却将丹娥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膝头。

丹娥羞得想抽回来,又怕动作太大给下面人看见,更不庄重,只能僵坐着。

这殿上有一个老头,生前本是远近闻名的大儒,早看不惯丹娥抛头露面的做派。

今天见了殿上那一出,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便要仿效古今诤臣,来个冒死直谏。

于是梗着脖子,高声奏道:

“臣闻男女有别,凡妇人女子,专操内事,出则蔽面,礼也。今大王宠信王妃,累加恩赐,逾越礼制,岂不闻牝鸡司晨……”

“放你的屁!”

丹娥惊愕转头,只见李归一脸怒容,骂道:

“你无妻之人,管我家事!”

那老儿从未受过此等当众羞辱,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李归即命抬下去救治,又罚他三个月俸银。

“还有人上奏么?”

地下众臣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和他看对眼。

“朱作人留下,余者散去吧。”

那朱作人应了“是”,看见同殿臣僚都快步走了,心里打鼓,怕摊上了事。

李归却和气对他说:

“朱卿,上回妃子交给你办封恕的案子,你倒办得很好。”

朱作人忙喜得跪下道:

“小臣得娘娘疼爱,敢不为娘娘鞠躬尽瘁。”

“嗯。”李归点点头,“今天你就在这麟德殿,再办一个案子。”

“是!”朱作人连连磕头。

李归便向下首设了一桌一案,命他坐下,又柔声问丹娥道:

“乖儿,那两个丫头现在何处?”

丹娥听他在外面也叫她乖儿,一下想起昨夜里的事了,好不羞耻。支吾道:

“在……在卢卿那里。”说着向后一瞧,那卢薇、王信二人便现出身来。

丹娥的脸更红了。

李归即说:“卢尚书,将沁儿、顺喜放出。”

“领旨。”卢薇答道。

于是取下腰间乾坤袋,打开袋口,说道:

“沁儿、顺喜出来!”

只见袋口金光一闪,吐出两个人来,都趴在地上。

李归便以手在空中画符,那符竟像用白烟写的,从他指尖冒出来。

写好后又化作两条游龙,飘向地上趴着的沁儿和顺喜,钻入他们耳中。

两个丫头都抖起来。

丹娥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沁儿先抬起了头,昨夜那条吐在口外的长舌却已不见,颈上勒痕也消失了。

于是惊喜地对李归说:“大王好神通。”

此时,顺喜的身子也越缩越小,最后终于慢慢将头抬起,一脸迷茫。

丹娥见她生得极美,不由暗暗叹息。

李归见两个丫头都恢复生前形貌,便看了朱作人一眼。

朱作人会意,一拍惊堂木,将二女吓得一震,转头看来。

“此乃地府麟德殿。下官奉大王、王妃娘娘旨,审两位姑娘的案。两位姑娘可将冤情道来。”

沁儿、顺喜对看了一眼,那沁儿便先开口道:

“大王、娘娘。”

只见她对李归和丹娥叩了头,又转向朱作人,叩拜道:

“大人。奴姓赵,名沁儿,是金陵人,从小就服侍已故的刘通判夫人,是刘家的家生子。太太待奴极宽厚,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主子,奴长到十四岁时,便把奴给了大爷当妾。”

这朱作人听到此处,把她说的话和丹娥当日所言一对,便明白了个大概。

“后来呢?”

“后来……”沁儿忍不住,痛哭出声,“谁承想,大爷是个……他有了奴和顺喜两个,使出种种下流手段折磨,没有一日不打的。奴开始求了太太,太太叫了大爷来申斥,大爷就跪下嚎哭,又给奴磕头,装出痛悔之状,回来之后,将奴差点打残了。”

沁儿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哭,顺喜也在旁边哭,丹娥在上面哭。

一时殿内哭声此起彼伏。

*

李归忙拿绢子亲自给丹娥拭泪。

丹娥害羞,这才止住不哭。

只听那朱作人说:“赵姑娘,你刚才说的,下官都听懂了。你先不要哭,把后事讲来。”

沁儿这才用袖子抹抹泪,爬起来,道:

“奴养伤的时候,大爷就专打顺喜。顺喜受不了,投井死了。奴听说了,怕自己命不久矣,又跑去太太那儿,求太太收留。太太便把奴留在院中。谁想大爷不思悔改,没过两天,竟来讨奴回去。太太自老爷去后,身体更加不好,这一来气得病倒在床,大夫来看,竟说不行了。奴吓得万念俱灰,便一根绳子吊死了。”

朱作人捻了捻须,问道:

“姑娘你死后,又发生何事?”

沁儿答道:“奴死后,便吊在梁上,一天死了千百次,重受那勒颈之苦。后来,听到有人给奴念经,奴是个粗蠢的,听了三天,终于能动了,从那绳子上下来,只是仍被困在房中,不能离开,也不知如何投生。再后来,便没有人给奴念经了。奴慢慢怨念更深,每到夜晚,就点亮灯烛,引人来看……”

沁儿说到这里,脸色已变了,现出凶恶之相。

“听到人声,奴就重吊在绳上,只等人一进来,便将其活活吓死,找个替代。可惜,她们都不敢进来……”

丹娥想起昨夜在屋外所见,心中暗想:

什么人明知有人吊死过,还会不要命地进去呢?

“后来,院里就彻底没人住了。直到昨夜,奴又听到正房里有人说话……不想是王妃娘娘,奴还想吓娘娘,真是罪该万死……”说罢以头触地。

朱作人沉思片刻,问:“顺喜姑娘,这位赵姑娘说的,可句句属实?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顺喜叩头答道:“沁儿说的都是实话,奴只有一句话要说——沁儿虽然有吓人之心,可是她并没有吓着人,大人请念在她受苦的份上,饶过她吧!”

“顺喜!”沁儿叫道,抱住顺喜的胳膊,把头抵在她肩上。

丹娥看她们两个姐妹情深,不由想到自己的妹妹来,心中思念。

这几天竟忙着找棺材,没有到妹妹房里探望,不知她怎么样了,还在为自己伤心落泪么?

朱作人见状,站起来,向李归揖道:

“大王,臣请调刘犯册。”

李归道:“准。”

便有一小鬼卒飞跑回衙,取了册来,前前后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朱作人略看了册上文字,便禀告说:

“大王,这刘犯身上,确有这两件案子。不过……”他微一抬眼,意有所指道,“还不止这两件。且他阳寿未尽,尚不归我阴司处置。臣请大王决断。”

李归点点头,轻声对丹娥说:

“爱妃正在褚、刘二宅中访察,宜将那刘犯之罪一并查清,使其在阳间伏法。来日他寿尽,再来我阴司受刑,方是正理。”

“是。”丹娥低头答道。

于是李归对二女说道:

“沁儿、顺喜,你二人受屈枉死,不得结果,便在我阴司暂住,等候阳世公断。”

朱作人催促道:

“两位姑娘,还不快叩头谢恩啊!”

这沁儿、顺喜才呆呆地叩拜了。

丹娥说:“朱卿,给她们找个好地方住下,不要为难她们。”

朱作人忙躬身说:

“是。臣想,那候补女官的住所,正空着几间,何不让两位姑娘住那儿去,还有个作伴的。”

丹娥微笑颔首,说:

“你想得很好。”

朱作人点头哈腰,又对二女说:

“还不快谢谢娘娘。”

沁儿、顺喜又叩谢了丹娥,这才由朱作人领下去。

*

丹娥院。

麟德殿审案后,丹娥、卢薇、王信三人便重回褚宅。

丹娥命她们分头探听消息,自己却来到旧日书房内,在书架上寻找。

《周书》。

丹娥将一套落了灰的书从架上取下。

急忙打开,心中默念着“武烈太子传”,念了几遍,果然有一册挪动了寸许。

丹娥忙将那册抽出,果然开篇就是武烈太子传,只见其上写着:

武烈太子归,高祖长子也。

下面记的都是战事,丹娥便一目十行,只看哪里有“诛”、“杀”、“斩”等字。

翻过两页,只见杀的都是些将领、兵士,未免无趣。

又想:若自己八百年前是个武夫,他昨夜何必一副爱煞的样子?

于是继续往下看,又翻了一页,却看见他也死了,年二十二,无子,追赠皇太子,谥曰武烈云云。

丹娥想他死时二十二岁,又是长子,哪怕无子,也是娶过妻的,不知娶的是谁,又怎能像他所说,不认识自己的妻,还错杀了呢?

可惜正史除去后妃、列女,不为女子立传,要找到这位太子妃的生平,不知从何处下手。

想到此处便心中烦闷,将书放回去了。

出得房来,只见各屋内都黑着,丫头们早睡着了。

丹娥又想起摔伤的素砚、小桃二人,不知道她们现下如何。

正独立沉思时,只见王信穿院门而入,倏忽来到她身边,禀告道:

“娘娘,妾刚从一小姐院中出来,只见她正在房中哭泣,房门外、院外都有丫头、婆子看守,妾觉得有些奇怪。”

“那一定是我妹妹丹英了。”丹娥皱眉道,“她哭便罢了,为何有那许多人看守她?”

正在此时,卢薇也赶了回来,神色紧张。

“娘娘,死人了。”

“啊?”丹娥惊叫道,“是何人?”

“就是前天吓晕的那个丫头,叫……秋鸳的。”

丹娥忙抓住王信的胳膊,这才站稳了。

“秋鸳……她不是好好的么?”

“妾才从夫人院里回来,听丫头们说,她是昨天后半夜……让鬼吓死的。娘娘院里的丫头,都挪到夫人和二姑娘院里了。”

丹娥向四周一看,顿时觉得寒意刺骨。

原来,这院子里已是一个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