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岚晨跑回来，发现郎叶一正站在客房的门口。
似是听见了声音，郎叶一转过头，看见是申岚，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一直荡漾至眉梢。
申岚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这笑容就像刚才草原清晨的风和露珠，有种远离喧嚣的纯净之美。
“肾哥！你起这么早啊！今天要开始上课了，七点准时开始。”郎叶一先开了口，看了眼时间，接着道：“你起这么早是因为倒时差吗？你要是累的话……”
“不用。”申岚打断他的话，摘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习惯早起。”
“哦……那……那一会训练场见。”
像是不敢再多看申岚一眼，郎叶一转身就向马厩的方向跑去了。
****
“下面我们就来学习成为骑师的第一课——上马。”
站在训练场的郎叶一开启了营业模式。如同阳光洒在身上就会感觉温暖一样理所当然，郎叶一的笑容可以瞬间抚平他人紧绷的身心，自然而然地感到轻松和愉悦。
“首先，请务必时刻都记得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并且拥有丰富的感情，骑马不单是磨练技术，更需要培养感情增进信任，所以在开始前我们先和马熟悉一下……”
郎叶一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申岚伸手去抚摸云雀的鬃毛和后背，并且熟练地拍了拍云雀的脖颈。云雀似乎也已经认识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申岚的手。
“……好吧。你们应该已经很熟了，那就直接学上马吧。”
“站在马的左侧，抓住缰绳，左手握住鞍前鞒，右手扶住鞍后鞒，对，很棒，就是这样。”
“用左脚踩这里，然后……”
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教多了，郎叶一教学时哄孩子一般的口吻令申岚感觉有点烦躁，等不及他说完，申岚已经一个飞身上了马。
“！！”
“怎么了？我的动作不对？”看着郎叶一目瞪口呆的嘴脸，申岚问道。
“不……很好。”很对。不如说，太轻松太自然太准确了。
“肾哥以前还是接触过的吧？真的不像个初学者啊。”郎叶一看着马背上的申岚，这标准的姿势怎么也不像是第一次接触骑马的人。
申岚本想装得更像初学者一些，无奈上马之后一切都是肌肉记忆，他实在装不下去。
“小时侯其实学过一点，只不过都快忘光了。”申岚只好找了新的说辞，好在郎叶一似乎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
“腰背挺直，夹住马，眼睛要看向前方。”
刚刚郎叶一还一直牵着云雀，看申岚骑马的姿势完全没问题，这会儿他已经放开了缰绳，让申岚自己骑着云雀在训练场遛起来。
不一会儿，云雀已经在训练场小跑起来。申岚轻轻地拍了拍云雀的脖子，他跟云雀之间，似乎有种奇异的连接，这感觉，申岚自己也说不清楚。
“压浪！随着马的节奏……”看着云雀小跑了起来，郎叶一赶紧教申岚与马的节奏保持一致，但申岚看起来实在是不太需要教，郎叶一说了几句便停了，任由云雀小跑地带着申岚在训练场绕圈子。
就这样跑了一会之后，郎叶一刚想说快进到下一课，云雀突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失蹄，险些把申岚从马背上甩下来。
糟了！！！
郎叶一心道不妙，迅速向申岚跑去。
等郎叶一到了近前，申岚已经早从云雀的背上下来，坐在地上。
他当时的姿势没有问题，重心也很稳，只是晃了一下，应该没有受伤。可是他好像……被吓得不轻，脸色像纸一样惨白。
申岚用手捂住脸，又似乎有些慌张地抬起手，胡乱地缕了缕头发。
“肾哥！你没事吧！”郎叶一赶忙蹲下身，拉过他的胳膊大概检查了一下，没有脱臼，应该也没有骨折。
申岚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能动吗？是哪里受伤了？”郎叶一一脸焦急地问个不停。学员受伤可不是小事，等下舅舅可要来兴师问罪了。
申岚轻轻地摇了摇头：“去看云雀。”
“啊？”郎叶一愣了愣，云雀看起来没有大碍，已经走开了一些距离。而申岚的脸色看起来却很不好，他现在哪顾得上。
“我让你去确认一下云雀的状况！！！！”申岚突然火了起来，大声对郎叶一吼道。
从来马场到现在，申岚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的脸，这是郎叶一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激烈的表情。
他竟然这么担心云雀吗？……
“哦……那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
申岚背对着郎叶一跑走的方向。
背后仿佛是悬崖峭壁，是火海冰川，让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眼前的景色似乎都暗了下来，越来越黑。
“扑通——”“扑通——”“扑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连耳鼓都在跟着共鸣，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全部吞噬。
“Good girl，让我带你去G1。”
“7号摔倒了——！！Shane选手落马了——！！！”
“砰！——”
“前腿断了，已经就地处置了。”
如果不是自己要强行突围，如果不是自己只想着要赢……
都是因为自己……
……
观众的惊呼声，周围的慌乱，口哨小姐倒地时腿骨折断的声音，草坪上的血腥味，突然如潮水一般像申岚涌来，将他淹没。
像要溺水一般呼吸困难，申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丁零丁零——”稀稀落落的马铃铛声穿过申岚的心跳声落进耳朵里，越来越近。
申岚抬起头，眼前的一片黑暗里，一个带着光的身影正牵着马向自己走来。
随着他越走越近，那些黑暗也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清晰。
“云雀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你不用担心！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我没事。”申岚的声音有些沙哑，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云雀也没有事。
申岚向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住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没有眼泪，只觉得嘴里都是咸涩的味道。
郎叶一在他身边坐下，出奇的安静。
草原上的风刷刷地拂过草地，带来淡淡的草香，就像郎叶一身上的味道。
“肾哥，你是为什么来草原啊？”过了许久，郎叶一开口问道。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申岚不像是会出现在草原上的人，这两天相处下来，又总觉得他似是有什么心事。
申岚没有回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啊……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私事，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用理我。”郎叶一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问，赶紧缓解尴尬。
“为了逃避吧……”申岚却突然幽幽地开了口，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郎叶一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是失恋了？遇到困难了？或者是什么挫折……在他眼里，不安和低落像层薄纱一样蒙在申岚周身，他好想伸手扯掉这层纱，帮这个漂亮的人透口气。
云雀似乎也感受到了申岚的情绪，一边吃草一边把头往申岚的方向凑了凑，头几乎顶在他身上。
申岚出神地抬手轻抚着云雀的头顶，又拍了拍它的脖子。
就像那天早上，他对口哨小姐做的那样。
“我没事了。我们继续上课吧。如果云雀可以的话。”申岚已经平静下来，他不想放任自己陷在那个回忆里，所以迫切地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云雀的状态很稳定，也没有受伤，当然没有问题。郎叶一刚才已经确认过了。
不过……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郎叶一牵着另一匹灰色的马回来了。
“这是？……”申岚问道。
“上马吧。你骑云雀，我会骑石头伴行，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不用……我六岁开始已经可以独自骑马了。
申岚刚想辩驳，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初学者”的身份，懒得再说什么，随他去了。
郎叶一走到云雀面前，拍拍云雀的头，低声对云雀道：“你保护好他，别把他摔了。”
然后翻身骑上了石头。
申岚觉得他对云雀说的话有些奇怪，辩解道：“我不会摔的，你不用担心。”
郎叶一没有接他的话。
一手拉着石头的缰绳，另一只手牵着云雀，慢慢地走出了训练场。
待到把云雀的缰绳放回申岚手里后，郎叶一示意申岚向远处看。
无边无际的草原，就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在天地间展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群山，延伸到碧蓝如洗的天空。
“抓好缰绳，找好重心，目视前方。”郎叶一很快开始了新的教学。
“肾哥……”听到郎叶一叫他，申岚转头看向郎叶一。
郎叶一在笑，他的笑淳朴又带着些野性，有种草原阳光般的感染力，能驱散所有的阴云和黑暗。
“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郎叶一的嘴角上扬，露出了嘴边浅浅的两个酒窝。
还没等申岚回答，郎叶一拍了两下云雀的屁股，吹出一声长长的马哨。
云雀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抓好缰绳！腿夹紧！腰背挺直！”身后传来郎叶一的声音，申岚刚要回头，就听见郎叶一喊道：
“别回头！看前面！”
随着云雀的狂奔，申岚也条件反射一般地拿出了平时的姿态，半蹲在马背上。云雀似乎感受到了轻松，跑得更加欢脱起来。
申岚用余光看到郎叶一骑着石头赶了过来，大概是看出申岚的姿势没问题，便不再喊话，默默地跟申岚并行。
申岚第一次这样骑马奔跑在茫茫地原野上。
上一次这样，还是做梦变成云雀的时候。此刻，在现实里，他也终于能感受这如风一般的自由。
草原的长风在耳边呼啸，云雀的步伐不曾停歇，且越来越快。
申岚松了松手中的缰绳，任云雀肆意的一路狂奔。
跌宕起伏的山峰，蜿蜒曲折的流水，宽广无垠的草原，在这一刻，都不再与自己无关。
申岚感觉所有一切的喧嚣都被甩在身后，自己仿佛挣脱了束缚的锁链而狂奔的野兽，要将一直以来的痛苦，挣扎和愤怒都发泄在这无边的草原上。
去追逐光。
“驾！！——”
郎叶一超过了他，骑着乌云跑在申岚的眼前，就像那束，他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的光。
“感觉怎么样？”郎叶一笑着回头，气喘吁吁地问他。
“Totally bonkers！！”（*注）
申岚从来没有，在这般没有边界，没有规则的地方奔跑过。他跑过世界上最好的赛道，但围栏永远如牢笼般禁锢着他前进的方向；他也跑出过令所有人唏嘘的速度，但终点永远等在那里迫使他停下脚步。他一直以来的人生，说到底无非是在万众瞩目下，一圈又一圈的打转。
“自由吗？”郎叶一提高了声音，脸上的笑容照到了申岚心里。
“自由！！！！”申岚终于不再拘束，也跟郎叶一一起，放肆地喊着回答他。
“呼！——————”申岚扔开了云雀的缰绳，用手扶住云雀的脖子，一边完全不受束缚的骑马狂奔，一边纵情大喊。
“喔喔喔——————”郎叶一就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喊了起来。
有点危险，但终于摆脱了一切的束缚。
的确疯狂，但又怎可辜负这自由的风。
我从未向往自由，只因我一直身处自由。
如今，
此刻，
——我想带你也感受这份自由。
注：
totally bonkers：英国俚语，用来形容某件事非常疯狂不可思议，经常用来表达对某种不合常理但令人兴奋的事情的感叹。
第6章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