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未听到崔大人言语，李季低着头不敢看他。
日前他一路跟着那小厮，半刻也不敢松懈，唯恐出了岔子。那小厮前几日一直躲在客栈里，未出门半步，今日一早，却出了客栈径直去了换金赌坊，他怕打草惊蛇，只能不近不远的缀在后面。小厮在赌坊里并未下注，只转悠了一圈便又回到了客栈。
李季在客栈外徘徊了一番，内心有几分不安，便偷偷遣人扮成客栈伙计前去探查，谁知敲门半天内里都无人答应，待李季破门而入时，小厮已倒在地上，嘴角溢血，掰开嘴巴，原是咬开毒丸自尽了。
这小厮原本是追查幕后凶手的引子，现下身死，线索便全断了，李季心急如焚，连忙禀告司使大人，又担心上司责罚，此时内心正惴惴不安。
崔峥眉头微蹙，沉声道：“去客栈。”
崔峥到达客栈时，仵作已验尸完毕，死者右手掌有粗茧，根据形状来看，应是常年握剑，腿骨粗壮，下盘稳健，是个练家子。除此之外，再看不什么有用的。
这牙缝里□□丸的做派倒像极了江湖杀手，秦如海到底得罪了何人？不惜绕这么大的弯子来杀他。
至于换金赌坊的底细，他初到嘉南郡之时，上峰左都御史袁长光就曾直言，嘉南郡内他万事皆可管，唯独这换金赌坊莫要触碰。虽然明面上他对换金赌坊不闻不问，但暗地里也探查过，这换金赌坊背后的东家是伯爵府梁家的嫡次子梁二郎。
这梁二郎虽是次子，奈何顶头的大哥自小体弱，照如下的光景，这梁二郎定是要袭爵的，勋贵人家表面上清风霁月，但背地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不然哪有银钱支撑阖府上下的开支。
那小厮死之前只去过换金赌坊，那赌坊便十分可疑，不知道梁家背靠哪颗大树，单凭一个伯爵府是不值得让左都御史开口提醒的。
眼下案情逐渐复杂，迷雾重重，背后似是有一只手在拨弄着，让人愈发的看不清。
忽见江晚急奔而来，神色紧张，一双皓白无瑕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双唇张了又张，却急得发不出声音，顿了顿才说出声：“大人，是阿兄，是阿兄。”
接着她拉着崔峥的手臂，将他拽出房间，指着客栈楼下大堂内一灰色锦衣男子道：“就是他。”
崔峥向楼下望去，那名灰衣男子约莫二十岁，此时正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拿着一双筷子，漫不经心地夹着桌上的菜往自己口里送，一双眼却瞧着旁桌的年轻貌美妇人，眼色轻浮，神情暧昧。
崔峥双眉微蹙，这人是江晚的阿兄？
许是感觉到来自楼上的注视，灰衣男子抬眼看到了楼上的江晚与崔峥，见两人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慢慢放下双筷，收回眼神，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缓慢起身朝门外走去。
见他就快要走出客栈，江晚又晃了晃崔峥的手臂，急道：“大人，快追上他。”
崔峥低头看了一眼那双一直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想出声提醒抬眼看到的却是江晚满眼的急切，微敛心神，他对着楼下的灰衣男子喝道：“站住。”
哪知那灰衣男子却置若罔闻，原本只是正常步伐，此时却如同脚底抹油，飞奔出门。
崔峥一手撑着身前的扶栏，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楼下，连忙去追赶那灰衣男子，江晚见状也提裙快步奔下楼。
在千机司里，崔峥的功夫是数一数二的，若是面对面搏斗，鲜有人是他的对手，灰衣男子与崔峥过了两招就发现对方身手不凡，便打定主意一心逃跑。
他虽然功夫不佳，但这逃跑的本事却不赖，像泥鳅一般滑不溜手，崔峥几番都快要拿住他，却还是被他闪身躲过。
见客栈门口的拴马石上有几匹马，灰衣男子急忙爬上其中一匹，骑着马朝城外疾驰。
崔峥翻身骑上另外一匹马，正准备去追，却见江晚已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前，未及细想，他俯身一拉，便将她拉上了马，随即策马扬鞭的追了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很快便跑出了城门，这是江晚第一次骑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马蹄扬起的灰尘让她睁不开眼，让人有几分害怕。但环住她的臂膀坚实有力，背后的胸膛宽阔结实，让她安心不少。
许是后面的马载了两人，重量加身，渐渐地与前面的马拉开了距离，崔峥用力拍了几下马臀，马儿吃痛，又快跑了一阵，却始终落后于前马，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一头如墨玉般的秀发随风飞扬，头上的银簪摇摇欲坠，他扯下银簪，抬手一挥，发簪如箭矢般射了出去，正中灰衣男子的后背。
灰衣男子被簪子所带来的力道打下了马，面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这一瞬，崔峥与江晚便追上了他。
崔峥翻身下马，径直朝地上之人走了两步，却似想到了什么，又折回身，站在马前，朝着马上之人递出了手，江晚扶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下了马。
灰衣男子缓过劲来，翻身坐起，神色狠厉地看着渐渐走近的一男一女，他拔出背后的银簪掷向两人脚下，吐出口中带血的泥土，问道：“你们为什么追着小爷我不放。”
崔峥皱眉看向江晚，只见她走到离灰衣男子几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的腰间，焦急开口：“你身上的香囊从何而来？”
今日她随着崔峥的马车被带到了客栈，自从来了郡城，她已见了几起命案，不想再看到那小厮的死状，她便在门口等着，却无意瞥见了这男子竟然佩戴着阿兄的香囊。
灰衣男子低头看了腰间香囊一眼，眼珠一转：“这是小爷我买的，与你何干。”
“你胡说，这是我阿兄的香囊。”
灰衣男子打量两人一番，抬手理了一缕散乱在额前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世上香囊千千万，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空口白牙，说是你阿兄的就是？”
江晚气急，走上前去俯身想要扯下他腰间的香囊，不料才一走近，便被他捉住了手腕。
他眉眼含笑，语气轻佻：“小娘子想干什么？可是看上了小爷我，想要一亲芳泽。”
他话音刚落，颈间一凉。
崔峥挥剑抵着他的脖颈，声寒如冰：“放手。”
他悻悻然撒开手，放开江晚，江晚立马扯下香囊，快步逃到崔峥到背后。
她扯开香囊，将香囊里的东西倒在手上，轻嗅几下后用手指拨开细细辨认。
沉香、丁香、白术、青木、乌犀......看这配料，不会有错，就是她绣给阿兄的香囊。
她横了一眼灰衣男子，愤愤道：“这香囊上绣的是素馨花 ，这种花少有人知。内里装的香料是我给阿兄配的，就是全天下也独此一份。”
剑锋一偏，崔峥手上加了几分力道：“还不如实招来？”
剑刃刺穿皮肤沁出了一丝血，灰衣男子收起眼中轻浮，慌道：“少侠手下留情，这香囊是我捡的。”
崔峥挑眉：“哦，偷香窃玉的柳九也会在地上捡东西？”
见身份被识破，柳九心中微微错愕：“你是何人？”
眼前的人一身常服，身份不明，但他身手不凡，瞧着眉宇间的气度，怕是身份不同寻常。
站在崔峥身后的江晚回道：“他是千机司司使崔大人，再不说实话，你就等着被投进千机司狱中，受十八般酷刑。”
江晚才说完，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李季带着几名侍卫策马而来，藏青窄袖锦服，缀绣金线蟒纹，正是令人胆寒的千机卫。
若是寻常衙役柳九自是不怕的，可若落在千机司手里怕是得脱层皮。他立马对着崔峥讪笑道：“崔大人明鉴，这香囊真是我捡来的。”
“一个多月前，我在芨县城郊遇到一人，香囊是他丢下不要的。”
江晚冲柳九喊道：“不可能，我阿兄绝不会丢掉我给他绣的香囊。”
柳九不知道江晚身份，自然也不知道江晚兄长到底是谁，但见刚刚崔峥颇为护着她，想来关系匪浅，再不敢言行轻浮。
“小娘子，我所言千真万确。”
“那段时间我偷藏在赵府，准备溜出府的时候碰到一名提着药箱的大夫，便一路尾随他，一直跟到城郊，他以为四下无人，脱了长衫换了一身黑衣骑马走了，这香囊就是他随长衫一起脱下丢掉的。”
“对了，还有那药箱也被他丢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江晚呆立原地 ，脸色瞬间苍白，她双手紧紧捏住手中的香囊，眼睛死死地盯着柳九。
柳九被她盯得心里有几分发怵，虽然隐瞒了一部分，可他说的都是实情，看来这两人他都惹不起，忙向崔峥道：“崔大人，小民已知无不言，贵司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他转身便想溜走，崔峥手一挥，李季带着一名侍卫立马上前一左一右的挟住了他。
柳九悔不当初，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世英名的他竟然会栽在一个香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