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进公司八年多,从懵懂的小助理蜕变成部门经理,那张脸还像当初一样稚嫩,眼神中却多了成熟,甚至是冷漠。
正是这样的人经常提醒朱七虹,时刻要她记住,她并不是公司的老板娘,不是公司的掌权者。只是占了两成股权的总经理的妻子,只是仗着表哥的人力资源公司才能把控公司的一部分事务,借此耀武扬威。
按照常理,她只能作为普通业务员存在,是她疯狂显摆,才让不知情的员工对她抱持敬畏心。
当头痛斥再一次让朱七虹脱离自己虚构的世界,认清现实,她懵了,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回应。
“事有轻重缓急,平时没有大项目的时候,你把全公司的技工都要过去,给你的老乡朋友服务,我都没意见,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候,不行!”
说这种话让凌音觉得自己在教育三岁孩子,什么事有轻重缓急,这不应该由她来教。
她也知道,当初邵总从前任老板手中接过公司,资金只够买两成股份,为了让公司能正常运作下去,找到一位投资人。
那天以后,朱七虹的老板娘梦碎,从前不是,未来也不是,最多只能做到小股东的妻子。
所以凌音不会对朱七虹下狠手,只要不妨碍公司运作,其他事,她都懒得管。
争吵很快停止,换来的是朱七虹如丧家之犬一般走出办公室,离开公司。
员工们只知道厉害的凌经理再一次战胜邵总夫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每天被没职权的人颐指气使的恶气。
不出五分钟,一堆奶茶咖啡小零食之类的东西摆在凌音的办公桌上。
“什么情况?”凌音叫住小文员,“还上着班呢,整这么多零食来干什么。”
“上供。”小文员的工作也不少,不敢离开岗位太久,丢下两个字跑了。
赶走朱七虹,派工信息还要继续修改完善。平时的小业务都是由运维部助理安排技工,不需要凌音操心,这次的变更是她一手操作,也只能由她重新安排。
时间仿佛回到八年前,公司只有三五个人的时候,所有人手调派,客户沟通问题都是凌音一手包办。
那时候没有内部管理系统,派工信息记录在凌音建立的表格中,甚至包括公司的业务收益,日常支出记录,至今还保存在电脑里。
对凌音来说,那是青春的回忆,也是公司成长的见证。
派工信息全部修改完毕,办公室的电话也响起,是运维组长徐小壮来电。
一米八几身材壮实的大块头,却是个傻乎乎的小伙子,技术过硬,就是头脑过分简单。
“凌姐,我看到信息了,怎么所有派工都改了,出什么事了吗?”徐小壮是公司七年的老员工,从最艰苦的时代就跟着凌音,张口闭口都是姐,态度热情。
“没事,过几天城市客车集团那边需要你们组协助,所以抽调了人手,你外地的事忙完就赶紧回来,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安装方案。”
“好勒,差不多忙完了,这两天就能回,我给你带点特产,保证好吃。”
挂了电话,凌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徐小壮,七年了居然一成不变,对吃极为专注。
焕新的公司刚起步时期,办公室不在豪华的隆运大厦,而是在车辆检测中心办公楼的一间杂物房里,环境极差。
每天中午之前,几个同事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商量午餐吃什么,不想吃得太糟糕,对不起自己。
三年前,办公司搬到隆运大厦以后,不用再变着花样想午餐,徐小壮也忙碌很多,几乎没有机会和她一起吃午餐。
也是三年前的时间,徐小壮研究午餐吃什么的习惯变成了出差必给凌音买好吃的特产。
之前派给徐小壮和组员的任务全部转给另一组,组长崔力是个刚进公司两年就升任组长的小伙子。
二十岁的年纪,读书少却很聪明,做事踏实,不喜欢事情每天往后压的感觉,接到新的派工信息以后,主动要求带人加班。还主动联络客户改时间,不需要凌音操心。
凌音不是没良心的领导,叫崔力带人回来吃了晚饭再出去,又在办公室陪几个技工加完班才回家。
落日的余晖早已消散,天全黑,凌音骑着中学时买的那辆脚踏车,“咯吱”“咯吱”前行在路上。
晚风清凉,总算让她有了一丝舒爽的感觉。
决定陪加班之前,凌音忘记联络妈妈,到家门口时才想起来。
拿着钥匙的手骤然停在大门锁孔前,她几乎能想象到妈妈发怒的场面,不由得缩回手,轻叹一声,有些不想回家。
犹豫之际,楼道中响起自家大门扳动门把的声音,门突然外开。
凌音反应快,迅速后退几步,躲开大门的“攻击”。
“站在门外干什么,还不进来?”妈妈秦梅暴怒,清瘦的脸庞上满是狰狞。
凌音低头,再次叹气,幽幽回应一个字:“哦。”
“赶紧进来吃饭,等你等到这么晚,我都饿死了!”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内容,凌音不用猜都知道妈妈要说什么。
她的反驳只有一句:“你自己先吃不行吗?”
妈妈没有回答她,狰狞的脸上怒气仍在,盛出一碗温热的饭,“砰”一声,摔在桌上,说道:“吃饭!”
忘记报备,惹怒妈妈,凌音更加不敢说自己在公司吃过晚饭。
同时她也很清楚,即使提前报备,告知情况,妈妈也不会自己先吃。
从记事起,妈妈就是个奇怪的人,每天都在忙,白天工作做完,晚上就去兼职,别说一天见不到几分钟,一年都不知道见多久。
她是爸爸带大的孩子,和妈妈之间生疏得很。
直到爸爸去世,她们母女才被迫面对面生活,但总是磨合不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妈妈永远都会等她回来一起吃。
但她很清楚,不是因为疼爱,是因为不等孩子先吃,传出去不好听,没面子。
即便是这样的家庭琐事根本不会被传出去,妈妈也坚持了好多年。
晚饭吃过,这顿就当做是宵夜,凌音洗手落座,端起饭碗,连第一口米饭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再次眉心一紧。
耳边传来一句:“快点吃,吃完了我还要洗碗,都是因为你,害我看不成电视剧。”
又是这样的话,凌音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她大口往嘴里扒着米饭,塞着热过好几遍,已经干柴的菜,猛嚼几口咽下,回道:“我帮你洗碗,你去看电视吧。”
“用不着你洗,我自己会洗。”
持续不耐烦的态度,让凌音反复心灰意冷: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所谓的面子,让孩子洗碗很丢脸吗?
妈妈也是一顿狼吞虎咽,像是对吃饭这件事同样不耐烦到了极点。
洗碗的时候,还不忘记抱怨:“真是的,给私企打工,做得那么卖力干什么,又没几个钱,还害我整天不痛快,真是白痴。”
话是很难听,但那是妈妈,凌音能说什么。
三线城市,每天工作八小时加双休,收入一万有社保,加班费从不拖欠,还想怎么样?
重点是,她在路得科技工作,确实别有目的。妈妈不愿意听,她也从来没说过。
不到三个小时,凌音吃了两顿饭,肚子涨得难受,趁妈妈去看电视的时间,她悄悄出门。
小区门外,街心花园长椅是她的最爱,夜幕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人行道边生意火爆的小餐馆,让她觉得很有生活的气息,胜过那个死气沉沉的家。
“怎么又坐这来了?”悄然在凌音身边落座的是街边甜品店的店主姐姐,刚卖完店里所有的甜品,关门打烊。
“还用问么,当然是家里难受,才坐在这的。”凌音苦笑。
“呐,吃口甜的,会舒服一点。”店主姐姐递上一块小蛋糕,那是她留下准备自己当宵夜吃的。
“谢谢。”凌音道谢,却将小蛋糕推回去,“舒服也没用,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无论吃多少甜点,让自己的心情有多愉快,都无法改变妈妈的态度。
爸爸已经不在了,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这是凌音最郁闷的事。
*
隔天一早,凌音感觉公司的空气特别清新,或许是因为朱七虹被她当头棒喝,不敢再来公司耀武扬威。
舒心的时间没能持续太久,邵总秘书李丽园神秘兮兮地凑上前耳语道:“凌经理,你昨天对邵总夫人做了什么?她竟然讨好你。”
李丽园性子温柔,待人随和,处事圆滑,说话好听,用凌音的话来说,是个适合办公室生存的人。
平时印象还不错,她不会刻意刁难。
“做什么?我能对她做什么?”
“那就奇怪了。”简短的一句话让李丽园有些糊涂。
“等一下,你说她讨好我?”
“对呀,”李丽园再次靠近,还用手挡住嘴低语,“人事那边一早就通知我有新员工,帅哥哎,特别给你招的助理,我悄悄打听了,说是邵总夫人交代的。”
绝不可能是讨好,昨天事发到现在才多久,哪有时间招聘选人,根本就是之前计划好的。
“给我招助理干什么?我缺助理吗?我缺的是技工!我看这不是讨好,是打算气死我。”
凌音这么一说,李丽园也赶紧跟着改口。
“也是哦,运维部可不缺文职,招点技工才对,”李丽园是有绝活在手的,见凌音火气直冒,又安抚道,“别气了别气了,可以培养他学技工,人手不够就让他出去凑个数,也挺好的。”
“是个办法。”凌音不得不佩服的一点,作为邵总秘书,李丽园的圆滑度挺高。
一个多小时后,人事专员敲响了凌音办公室的门。
“凌经理早,忙着呢?”人事专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见了凌音客客气气的,虽说凌音那张脸确实少了些威严的感觉。
“就你一个人?”进门的只有人事专员自己,凌音倒是有些奇怪。
“新招的助理在熟悉公司环境,一会就领到你这来。”
公司有很多人事问题,来来回回都只有一个人事专员负责,之前的女孩子离职,又换了这个小姑娘来接手。
态度不错,工作认真负责,但凌音每每想到小姑娘背后操纵的人,都会气得不行。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忙。”
“好。”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凌音拨通了总账会计的电话,一条妙计正在她脑海中编织成型,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要技工,你给我招助理,你就还你一招,让你自己吞了这只活苍蝇,慢慢恶心去吧。
“喂,张会计,我有个事想问你……”
电话挂断,凌音得到满意的答案,敲门声也再次响起。
“我是新来的助理。”
“进来。”凌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对着电脑做事。
“凌经理,你好。”
一米多的距离,凌音能清楚听到那清澈的嗓音,意外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