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张浔，是又一个周二。
这次她乖乖在群里按制度接龙说要来晚上的团课，于是从她接龙的那一刻，沈曼琳就确认了自己今晚不值班，然后开始寻思和她一起下班的事儿。
这天的团课格外热闹，除张浔外，宇哥和绿姐都来了不说，还新加了个蓝先生。
蓝先生是新人，自然分去了沈曼琳大部分的心力。按照约定，他提前了十分钟到，沈曼琳从缠手开始教他，她拿自己的手做示范，教到一半余光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是张浔。沈曼琳转头刚想元气满满打个招呼，情绪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对方却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坐到角落里去摆弄自己的缠手带了。
于是只好作罢，把激昂的那个“嗨！”收进肚子里。
这个插曲后沈曼琳就开始心不在焉，虽然面儿上是在盯着蓝先生缠手，但她压根没看清楚他弄的对不对，反而是一直在用余光捕捉角落里的张浔，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缠，低头玩了会手机，然后开始和宇哥说话。
……慢着。
这宇哥什么时候来的？
他以往不是最喜欢和自己打招呼了吗？怎么今天来得悄无声息的？
她是教练张浔是教练？！
“教练，这样对吗？我感觉我好像缠得乱七八糟的，哈哈。”
“哦，”沈曼琳的思路被面前的蓝先生拉回来一些，她低头胡乱看了看，“其实第一次这样已经不错了！”
“……真的吗？”蓝先生看了看自己缠得乱七八糟的手，有点儿怀疑。
“当然是真的！”余光里的宇哥和张浔怎么好像又离得近了一点？沈曼琳赶紧睁着眼说瞎话，“你这是第一次，也不会很激烈，今天就先这样吧。晚上提醒我给你发个教学视频哈，缠手的，你自己可以回家练一练。”
话罢，沈曼琳就急着往张浔和宇哥那边冲，可是步子迈到一半，却杀出个程咬金绿姐来：
“小沈教练，我上次练完回家啊，哪里都没酸，明明很久没练了，我还是不累诶，神奇不？”
神奇个鬼？你全程都没怎么专心练，心思光顾着八卦人张浔了，能累么？
“真的吗？那今天我可要给你再加点强度啦？”沈曼琳笑着调侃，视线越过绿姐的肩膀，一下就看见张浔是浅笑着的。
于是沈曼琳一下子就冷静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急什么。
难不成还在把张浔当成小绵羊不成？她那段位，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论沟通，她哪里轮得到自己去照顾？更何况……现在绿姐已经走开了，张浔就在三步以外的地方坐着，可是却跟没看见自己一样，专心地在和宇哥对话。
侧耳一听，好像在说些什么多维宇宙之类的话题。
沈曼琳没什么话好说，觉得此刻自己插嘴进去挺无趣的，看了看时间，还有两分钟上课，她刚打算绕开他俩进场地，却被宇哥逮住：
“诶，上周我也给教练推荐了这本书来着！教练，你看了吗？”
“啊？”沈曼琳有点无助，这三米之内好像没有别的教练，“给……我吗？什么时候？”
“啊呀，就是那本‘上帝会掷骰子吗’，我给你发的链接呀！”
“哦哦！想起来了！“
“呵呵，我那天也分享给Artemis来着，她刚好也看过！这不是巧了么……”
Artemis？哦，应该是张浔的那个花里胡哨的微信名。原来他也和她分享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本书讲量子物理那分析得确实可以……”
眼看着宇哥喋喋不休越说越多，沈曼琳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此刻却只想着已经七点半了，该开课了。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无视她的张浔突然看过来，沈曼琳看不懂她的意思，只好朝她无奈地微微笑。
然后张浔朝她点了点头。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沈曼琳还没回神，就听见张浔见缝插针地开口：
“在我看来，这本书没在分析什么量子物理本质，大部分是在讨论哲学。”
“……”
宇哥一时语塞，沈曼琳差点笑出声。这句话怼的有点爽，就是有点儿难收场，还好张浔段位更高，戳了个窟窿还记得找补：
“不过任何事归根结底都很难不牵涉哲学，也属于是一种深层次的讨论。这本书的确如宇哥所说，写得很不错。”
宇哥有点儿挂不住的脸成功被这句话哄好，见他微笑点头，沈曼琳赶紧适时插进去：
“好好，我看也到时间了，来大家准备开始上课！”
比起乐耀其余的教练，沈曼琳更注重脚下步伐的锻炼。一方面是作为女性的她上肢力量上限确实摆在那里，她的风格又更喜欢靠灵活躲闪来创造机会，另一方面，若是学员水平参差不齐，那么带团课时，练下肢相关的有氧绝对是对于每个学员最公平的。
更何况拳击界的确有这么一个俗语，练拳不练步，练步打师傅。
热身结束后，沈曼琳今天想注重在脚踝力量的锻炼，因为脚踝是很容易受伤的地方，无论是对于本次课上两位新人蓝先生和张浔，还是对于刚刚开始恢复锻炼的绿姐和宇哥，巩固脚踝力量总是一个重要却要被忽视的训练。
巩固脚踝力量，最入门的便是单脚跳，沈曼琳拿了把矮矮的撑杆来，一人分发一个，发到张浔后停下来给他们做示范，单脚跳，左跳过横杆，再右跳回来算一次，二十次算一组，一只脚做三组。
而后沈曼琳一声令下，宇哥一马当先迅速横跳起来，这人虽然平时油腻废话多，但是真开始锻炼是真的积极，浑身使不完的牛劲，挑不出毛病。
“大家注意，不要着急，站稳了再继续，不要扭到脚……呃……你干嘛呢？”
沈曼琳一个个看过来，直到视线挪到张浔身上，那人单脚直立在原地，正费力地张开双臂上下摇摆保持平衡，压根跳不起来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平衡能力额……不太好。”
“……”沈曼琳看着她张牙舞爪，又看向她细瘦的脚踝，“脚踝好像确实没什么力气哈？”
“嗯……”也许是被沈曼琳一直看着，张浔实在不好意思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动作不动，眼睛一闭就向左边跳过去，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于是在沈曼琳的一声鼓励下便想再接再厉跳回去，谁知这回没准备好的后果就是没跳够距离，一下半个脚面踩在横杠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快要以头抢地。
还好沈曼琳眼疾手快，肩膀顶住她，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扶正，然后迅速弯腰低头去看：
“怎么样？扭到脚了吗？”
张浔很快地回过神来，自己站稳后活动了一下脚踝：“……没有。”
“那就好！”沈曼琳长舒一口气，而后失笑，她拿起地上有高度的横杆，换成个塑料圈，“你要不还是别跳高度了，先进圈出圈吧。”
“喔。”张浔试了两次，果然简单不少，“谢谢。”
“嗨，不客气。”张浔爱说谢谢，恰好沈曼琳也爱听，但因为这么小一个事儿谢她，又让她觉得生疏，她觉得面对张浔自己的情绪挺敏感的，动不动就有点儿雀跃，雀跃得又不单纯，还掺杂着不甘心，搞得心里痒痒的。
“要不，我跟下一组？”张浔带着点气声的嗓音传进耳廓，沈曼琳回过神来，才发现除了她以外，其余三个人已经完成了第一组的二十个来回。但这次沈曼琳偏偏不想放过她：
“管别人干嘛，你做你的。”
本来就薄弱，比别人做得简单了，还不多练练？
哼，在老娘手里，你别想逃。
但关照张浔的也就这么一个动作了，那位蓝先生毕竟初来驾到，自然动作也是最不熟练的，沈曼琳就需要花格外多的精力在他身上。
该说不说，张浔虽然身体底子差，但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许多之前课上教过一边的内容比如刺拳、直拳，以及步伐的配合，虽然她力气小，但是动作却做得有模有样，光看动作居然是四人当中最协调的，像是学了很久的拳手在正儿八经打空击。
但上了沙袋就不行了，很明显，蓝先生动作笨拙都可以把沙袋打得摇摇晃晃，而张浔这边看起来灵活帅气，实际打在沙袋上却像是蜉蝣撼树，沙袋受了她一套拳，却只偏了一点点。
不仅如此，沙袋还没偏呢，张浔本人还率先歇菜了，别人咚咚咚打得正起劲，她倒好，拳抵着沙袋只顾着喘气了。
“手抱起来！”沈曼琳凑到她耳边大喊大叫，“快快快动起来！继续啊！不是打得挺好吗？”
宇哥在旁边幸灾乐祸：“Artemis偷懒被发现了？”
张浔只顾着喘气和挥拳，根本理他的功夫都没有，但是无所谓，沈曼琳会替她出手：
“她起码动作都是对的，你动作一直就没对过知道不？”
“……”
硝烟四起的一场课，又是四个人同时上，沈曼琳已经努力地多让蓝先生适应，可总归也没办法面面俱到，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原来一对一都没能留住过客户，今天一对四的团课居然把蓝先生留住了，下了课就爽快地说要办年卡。
沈曼琳的职业生涯从来没有这么顺过，她不太会推销，只会说规则，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客套话，所以很少有人被她的销售技巧打动。
在这儿的两年里，她最常带少年班，一般也是别的教练拉来的学员，跟着她上了以后发觉她非常负责认真，家长信任她，于是这才零零星星有了固定客户。
可是这样客户来得远没有成人班效率。
乐耀拳击部最效率的还得是杜博冲那种，他长相帅气，身材练得赏心悦目，经常拉来女学员办成人版看起来最划算的年卡，又经常因为工作或者生活太忙，一年上不了几节课卡就到期了，这种短期的一次性生意在他们这行反而是最吃香的。
掐指一算，面前这个蓝先生居然还是沈曼琳拉到的第一个，二话不说就办年卡的家伙。
沈曼琳立刻来了精神，一通忙活下来，这个月的KPI算是到手了，但是张浔也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打招呼就拍拍屁股跑路了。
这还算什么朋友？亏沈曼琳还把和她一起离开当成固定节目期待着呢。
她表现出来的那些亲昵，大概只是成年人的逢场作戏罢了。
仔细想想，张浔她又表现出什么亲昵了呢？回家的路上，沈曼琳有点想不通，从什么时候起，张浔就开始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看着路灯昏黄的光，她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把关不关灯那事儿向她倾诉。才来上了几节课而已，她那页签到纸都还是空白的呢……
等下，今天是不是忘记让她签字了？
莫名其妙的，沈曼琳的心情突然又一次明亮了起来，她趁着等红灯掏出手机，刚打算打开社交软件，却发现收件箱里静静躺着来自“Artemis”的消息：
“忘记签到了”
中秋快乐~~
第9章 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