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小绵羊，是又一个周二。
沈曼琳没想到她又会悄无声息地过来，但今天她本来就是有课要上的。上次那位她发过消息的男人宇哥在群里接龙，报名了团课。
小绵羊又是老样子，提前了十分多钟就到了，在角落里坐着，用很端庄的姿势玩手机，头都不抬一下。
沈曼琳本来想象征性问她两句的，上次练完酸不酸呀、最近加班多不多呀，之类的。但是她拒绝沟通得太明显，沈曼琳也就作罢了。
切，谁稀罕和你说话呢？闷葫芦。
七点半，开课时间到，就像是拨到椅子上人的开关了，小绵羊准时地抬起头看着她。
“呃，今天还有一个人，等他一下吧。”沈曼琳拘谨地耸肩，然后脱了鞋引她进去，“来，我先给你缠手。”
她的手还是像上次一样冰凉，凉到沈曼琳都开始想怪罪冬天。
明明她今天穿得也不少哇，沈曼琳状似无意地扫一眼，米色翻领毛衣，里面肯定规规矩矩地穿了件秋衣，上次摸她腰的时候摸到过，下半身嘛，倒是很听话地穿了运动裤，连颜色都和她上次的一样，是灰色的
——不仅和衣服、鞋子不搭，和她这个人也已整个完全不配，一看就是专门买来，带着去公司，又专门为了这节课而换的。
虽然不擅长说，但她还是很擅长听的嘛。“专门买来”这个推测让沈曼琳有点儿高兴，于是自然而然就开始主动搭话：
“上次练完回去以后，有没有肌肉酸痛？”
“嗯，有的。”
“手臂还是腰？”
“腿。”
“……”你来找茬的吧？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你们先热热身，不用等我！”还好，在沈曼琳的怒火蹿上天前，第二位学员赶到了，乐呵呵地圆了场。大冬天的这位宇哥一脱下外头的羽绒大衣，里面就是短袖短裤加紧身裤的轻薄穿搭，这才是正经健身学员的着装嘛！不像那谁，沈曼琳瞟一眼一边儿站着的、细条条的女人，就一条运动裤是勉强合格的。
算了。
“好了，”绷带绑到尽头，沈曼琳拍拍她的手心，“过来吧。”
无论客户多难搞，课还是得照常上啊——这就是人生呐！沈曼琳嘴里喊着一二三四带热身，脑内鸡汤十分沸腾。
“来，先跑个五圈。”活动过脚腕手腕，沈曼琳大手一挥，只做了一半热身的宇哥噌地窜了出去，沈曼琳明显看见某只小绵羊愣了愣神，随即才迈开步子跟上去，落后宇哥两个身位，很勉强地跟着。
这块训练场地不大，不过一会儿宇哥就兜了一圈又一次经过沈曼琳，他是以自己热身的速度在跑，所以此时表情和步伐都很轻松，可跟在他后面的小绵羊可就不一样了，才短短一圈，她的呼吸就像老旧的抽拉式风箱一样沉重，沈曼琳跟上去拍拍她：
“嘿，你慢点。”
“嗯？”小绵羊抽空扶了扶眼镜，转头看她，从凌乱的呼吸里挤出一个疑问来。
沈曼琳带着她调整步伐，一边解释给她听：“他跟着我练了二十多节课了，体能很好，你跟不上，慢一点没关系的。”
宇哥回头来望她：“……二十多节？”他的确是报了二十多节没错，但好像才上了一半不到，而且还是跟着别的教练居多。
可是当他看见沈曼琳身边那个白里透红喘着的女学员时，顿时把到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毕竟不可否认的是他今天的热身慢跑确实起得很快——为了在这位新面孔面前装……啊不……展现自己。而现在既然目的也达到了，就也没必要拦着教练安慰新人。
我真是能屈能伸的男人啊。宇哥这么想着，回头冲着新学员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笑道：
“妹妹啊，你多练几节课，也能像我一样的。”
“……”沈曼琳有点儿无语，然后心里就开始着急地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帮身边内敛的小绵羊挡一挡面前男人难以遮掩的热情。
沈曼琳今年二十四岁，算上实习的那一年，怎么说也算是入职场三年整的老油条了。干她这行总是遇到一些不知好歹的男性，看起来衣冠楚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吐出逾矩冒犯的话来。沈曼琳一开始也总是被说得羞恼，但后来渐渐也习惯，总结出来一些经验话术来，也算是每次都有惊无险。
而她……
沈曼琳看看身边白净的二次元小绵羊，不由得生出一丝保护欲。
然而就在她刚刚开口，话还没出声，却已经听见身边人清明的嗓音：
“我哪里赶得上您呀。您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体能很好，肌肉也很结实。”
“哈哈，瞧你说的，我也是业余随便练练。”宇哥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别您您的，妹妹你叫我宇哥就行！”
好家伙，白担心了。怎么就忘了身边的人虽然四肢不勤，但那脑子却是实打实顶好用的呢？沈曼琳侧眼看她，她目视前方努力平复着呼吸，表情淡然，要不是脸颊红得快要发紫，沈曼琳都快忘记她已经累得不行。
和已经转回身去、笑开花的宇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沈曼琳更好奇了。
“好了，就到这里吧。”五圈跑完，沈曼琳喊了停，开始从一边的器材堆里拿垫子出来，“休息一下，我们练练爆发力。”
“好！”热身完的宇哥摩拳擦掌。
“嗯……您先来。”大气还没喘匀的小绵羊十分谦让。
顺序很明显了，沈曼琳憋着笑冲宇哥招手：“那你先来吧。”
“什么语气，不想让我来啊？”宇哥笑呵呵地和她打趣。
“哪有，”沈曼琳愣了下，“你想多了。”
这次沈曼琳打算给他们练的是跳跃能力，足够高的海绵垫摆在面前，她一边演示一边解释：“像这样并脚跳上来，再下，算一次，这样重复十次算一组。一人两组，ok吗？”
两块垫子叠在一起摆在宇哥面前，沈曼琳是按照记忆里男学员比较高的标准准备的高度，而宇哥却跳得十分轻松。
“八……九……十！哟，今天状态挺好啊，可以再加五个不？”沈曼琳帮他扶着垫子，很快就数完了第一组，“来，十一——”
“没问题！”印象里经常和她唱反调的宇哥今天格外爽快，脚下不带停的就又做了五个，完成了这一组。
“很好，”沈曼琳卸掉了上面的垫子，换了个稍矮一点的，然后拍拍垫子冲坐在旁边的女人挥手，“该你了。”
女人走过来，眼神比划了一下，犹犹豫豫道：“这……还能再矮点吗。”
“你跳不上来？我觉得你行。”
“我觉得我不行。”
“你是教练我是教练？”
“……”
“啊呀，试试嘛。”沈曼琳又拍了拍垫子。
“……那你往旁边站点。”
沈曼琳有点不明白：“我往旁边站谁给你扶垫子啊？等会飞出去了再。”
“我怕撞到你。”
沈曼琳愣了下，她语气跟个机器一样冷，没想到居然内容还是在关心她。
“你放宽心吧，”沈曼琳有意识地上下打量，而后轻笑一声，“我可厉害了，宇哥撞到我都没事，更别说你了。而且我在这儿正好能保护你，来吧。”
好在这女人也不算太难劝，倒不如说，她其实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却又担心耽误了课程内容，于是咬着牙下定决心一般地站定，卯足了劲往垫子上跳，然后——扑通，两膝直直跪在了沈曼琳面前。
不仅跪了，还像卡住了一样，僵直着定在那儿了一会。
配上面前人迷茫的表情，真有点好笑。
那一瞬间，沈曼琳在脑子里把前几年老妈在饭桌上骂她的话都过了一遍，才堪堪忍住没扬起嘴角，她刚刚调理好心情，准备关心一下面前保持着标准跪姿的学员，女人自己却先清浅地笑了：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嗯？”沈曼琳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女人又笑笑，自然地下了垫子，“好像发力不太对，刚才膝盖咔吧叫了一声。”
咦？她……好像还蛮好交流的。沈曼琳放松了，就也跟着笑：
“你再跳一遍，注意大腿这块儿发力，双脚再分开一点，然后起来的时候注意摆臂，你尽管往上、往前，不要怕。”
“好。”调整姿势后，女人顺利地跳了上来，沈曼琳夸了句很好，然后气定神闲地下令：“你也十五个。”
“啊？”是错觉吗？刚才那个下跪的小插曲后，小绵羊好像放开了一点，就连听到十五这个数字后，痛苦的表情也很真实。
“嗯哼，来吧。”沈曼琳弯着眼睛看她，双手分开，更加牢靠地扶住了垫子，“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这次课程结束后，沈曼琳收拾了下器具，转眼就看见小绵羊很乖巧地站在前台等她。
她的行为目的性过于明显，一下子就把沈曼琳给提醒到了，她拿毛巾擦了擦手，端起销售的架子：“咳咳，考虑得怎么样？”
“我先报半年的吧，再上几节课再决定要不要加成一年的卡。”
“哦哦，那我可要和我们店长商量一下……”虽然已经有好几个会员是这么操作的了，但沈曼琳还是露出格外犹豫的神情，开始掏出手机给张旭打电话，表演一阵后，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一样，皱着眉头、握着拳冲着面前女人道：
“好吧！我们店长在我的哀求下勉为其难答应了！！”
“……”
“……”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啊？她可是哀求了诶！！此刻对面人不该感恩戴德地谢谢她嘛？怎么反而还……笑了？沈曼琳带着疑问挑了挑眉：
“怎、怎么了啊？”笑什么啊？
小绵羊努力地把嘴角绷直：“其实……这个方案就是你们店长和我说的。”
“……”一个手机递到沈曼琳眼睛下面，上面赫然是和张旭的聊天记录。
“你们私下没串通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