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时每天熬夜写代码写论文，上班后每天加班，已经好几年没运动过了。”她说，“最近连续几年查出来高血脂，医生让我多运动。我想了很长时间，但是我工作很忙，下班也很晚，每次路过健身房教练都下班，只剩下自助的器械了——对于初学者来说很难开始。”
“直到上周四，路过健身房时，你还在。”
沈曼琳咽了口唾沫：“你这么瘦，高血脂？”
面色惨白的女人笑了笑：“嗯，因为忙起来压力大，食不知味的，就只稍微吃点儿带味道的炸鸡和薯片。”
“……那你还挺不健康的。”嗝。沈曼琳心虚地打了个嗝，仿佛还能闻到刚才的肯德基。
即使没有这么一段对话，她是消费者，花了钱，如果她要学，沈曼琳自然没有不教的道理，只是她的嘴唇一直没有恢复血色，她也就不敢太放开地折磨她。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快乐。教那几位精力充沛的成年男性的时候，一节课下来真的能把人累晕。而面前这位小绵羊，就还好。就是不知道刚才疯狂吃下的炸鸡，能不能消化掉一点儿呢。
充分地热身后，沈曼琳让她来缠手带。
别的学员都是开始前就自己绑好了，可是小绵羊是第一次来上课，沈曼琳得帮她。于是走过去，抓过她的手，放在面前摊开，从大拇指开始把长长的绑带绕腕一圈，再是手背、手心，再到食指，如此反复。
沈曼琳也不是第一次帮人缠，但她这是第一次感到有点窒息。
太安静了。
以往趁着这个时间，学员总会和她对话几句，或是讨论缠手带的作用、如何缠，或是讨论方才的训练，抑或是闲聊。但面前这只小绵羊，是只哑巴小羊，她只是很温驯地低头看着她缠，一圈又一圈。
“你的手好凉啊，都要怀疑你有没有认真了。”
小绵羊的手指缩了缩：“……是你体温太高了。”
沈曼琳愣了愣。她比她高一点，自然而然把视线放在她的头顶，头发比自己稀疏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也有可能是发质问题，毕竟看起来很细很软的样子，但是发尾有点黄，好像不是很健康。
“好了！”两只手都缠完了，沈曼琳拍了拍手，“来，我们开始练拳。”
然后她看到小绵羊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低低吐槽：“……才开始吗。”
以她的肌肉量，力量训练其实会比有氧要轻松很多，于是沈曼琳说：“来吧！不会比前面还累的！”
一节课到了尾声，就是放松与拉伸环节。
可是还要配合一点小强度。比如平板支撑，各种俯卧撑、仰卧起坐、臀桥的变种等。沈曼琳示范的时候，小绵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诧异。
“干嘛。”沈曼琳问她。
“没什么，”她扶了扶眼镜，开始试着把四肢摆出沈曼琳示范的样子，“就是在想，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动作吗。”
当然是！我不就刚做过吗？
沈曼琳差点儿被气笑了，一时分不清楚她是在夸自己段位高，还是在骂自己不是人。
本来是该锻炼腹肌的动作，她做的时候疼的却是后腰侧，于是动作很快就塌陷。沈曼琳不耐地催她不要偷懒，原本说好保持做一分钟的，这才过了二十秒。
但小绵羊可怜兮兮地看她：“不好意思，等一下，抽筋了。”
沈曼琳惊了，蹲下去掀起毛衣摸她的腰：“……这么严重吗？”才二十秒，就抽筋了？
然后她就摸到她后腰很明显的两条筋，绷得又硬又紧。
得，还真没骗人。
“你之前疼过吗？有点儿像腰肌劳损啊。”
她脆弱地侧卧在地上：“没。”
“那你是不是经常坐着不动啊？”
“嗯，工作嘛。”
什么工作啊！沈曼琳又有点想问了，又是要求穿着，又是腰肌劳损的！也太耗气血了。这么想，她的这份工作还真是不错，虽然周围人都说女孩子打拳不好，但工作内容就是每天都在锻炼身体，沈曼琳乐呵呵的，感觉可以安稳快乐健康到一百岁。
经过这么一抽筋，腰部相关的动作沈曼琳全都不敢给她安排了，只是躺在地上做一些舒展的瑜伽动作，给她压一压筋，避免忽如其来的运动导致第二天的乳酸过度堆积。
压着压着，相顾无言，沈曼琳突然看见黑色毛衣上有一根毛，白色的。总不可能是羊毛吧？于是她问：
“你养猫？”
“嗯，你怎么知道？”被她压着，小绵羊的气息有点不稳，颤颤巍巍的。
“衣服上看到毛了，问一下，嘿嘿。”沈曼琳放开了手，“好了，起来吧！”
“谢谢。”她说，然后开始拽着衣服去检查猫毛。
一节课结束，可把小绵羊累得够呛。但说实话沈曼琳也上的有点儿憋屈，她有点儿烦这种学员，一点儿基础没有，林黛玉似的，上课还得照顾她不要晕倒了；也不会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动不动就空气突然安静；动不动就抽筋，沈曼琳都不知道她到底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最主要，她明明一节课都尽职尽责配合她的节奏教完了，甚至还超了那么几分钟，但是——她居然一点儿汗没出！？
沈曼琳突然有点儿怀念那几个男学员了，起码一节课下来浑身上下都汗湿了，让人看着就有成就感。
但是讨厌归讨厌，沈曼琳是专业的，流程这次不能少了，她又一次拿出那张宣传册，翻出价格表那块儿，摆出一副谈合同的架势：
“这节课你上下来，觉得怎么样？”
小绵羊慢条斯理地穿风衣，飘飘然撂下一句：“还不错。”
“……”沈曼琳的火气更大了。还不错？什么叫还不错啊？！呼——没必要，没必要跟顾客置气，她自我安慰两句，然后开始做销售的活儿，“那……考不考虑报课呢？我们这边有半年的和一年的课程，分别是十二和二十四节……”
对面人打断她，推过来一个手机：“我团购了某团的这个试用两节课，今天算一节，下次再来试第二节，然后再决定，可以吗？”
“……”
靠。
什么可以吗？真的有在问她嘛？！她这不是又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吗？？这人真的是，一旦从运动场出来，就一点儿也不像小绵羊了！
沈曼琳深呼吸一口，拿出手机拍她的核销码：“可以啊！你也可以去试一下别的教练的课，看看不同风格的。”求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就你吧。”女人低声道。
怎么就“就我吧”了？当我是什么皮卡丘吗？沈曼琳有点悲痛欲绝：“……那也行。”
“体验课的购买，应该不算在个人业绩头上吧。”就在她万分头疼的时候，对面人收了手机站起来，开始把围巾一圈圈往脖子上绕，“你一般排周几的课？”
哦，对了，业绩。
差点忘了。
“唔……”沈曼琳抬起头来，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想感谢她的提醒，但是这也显得太蠢了，于是她改了口：
“要不要加个微信？我把我的课表发给你。”
这下换那女人愣神了，半晌才应了一声，拿出二维码来给她扫。
“嘀。”
“加好啦！”沈曼琳向她挥了挥手机。
那女人也冲她摇了摇手机，然后说了句再见，走了。
嗯嗯，再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沈曼琳看一眼她的微信，是一个很罕见的英文名，也不知道怎么读，干脆给她改名叫小绵羊，然后再把她拉进学员分组里。
头像还是某个动漫里的，还挺中二，初入职场的小孩子吧？
不管她了，沈曼琳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临走时最后检查一遍随身物品，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
是小绵羊的微信——一张猫的照片。
干嘛啊，什么意思啊？
沈曼琳挠挠头，开始专业回复：哇哦~好可爱的猫咪！
小绵羊：我衣服上猫毛的发源地。
沈曼琳：它几岁了呀？
小绵羊：五岁半。
……怎么还有个半？沈曼琳有点儿无语，果然是小孩子。可是偏偏小孩子是她的顾客，她得和她聊：呀！它这么大了！
小绵羊：他每天上蹿下跳运动呢。
小绵羊：今天我运动后，觉得能比他活得久一点了。
她在说啥啊，沈曼琳有点不想聊了：哈哈哈，看看你明天会不会浑身酸痛！
这为学员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在沈曼琳不想聊的时候，她也就不说话了，过很久，沈曼琳都骑着小电驴到家了，她才又发了条消息。
小绵羊：课表
俩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明明刚才说长句子都带着句号的！
哦。
原来给她发猫的照片，是一种提醒。通过聊一些无所谓的天，提醒她：想想我的事，想想为什么加我？
但是她太愚钝了，所以压根没被提醒到。
啊啊啊啊啊啊！
沈曼琳有点破防。
不过一向自信不内耗的她只怀疑了一秒钟自己的专业程度，随后就开始觉得这个人是个神经病，为什么不能有话直说啊！？
于是她给她发过去自己的课表，然后打字总结：
我的课在每周二周四晚上和周日中午。
小绵羊：我知道，课表里写了。
……
毁灭吧！！！沈曼琳差点儿把手机扔了。
小绵羊：下次见！
还下次见，见你个大头鬼！
沈曼琳：嗯嗯！！下次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