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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昼眠惊慈亲

窦皇后瞧见他,心道前日请安还好好的,不过失踪一日,怎么人也黑了,腿也瘸了,真不敢想这短短一日,他在外头遭了什么罪。

“棣儿,快过来让阿娘看看!”

不论在朝堂还是父母跟前,楚棣心里都清楚,自己是不上不下的一个。阿耶阿娘爱他吗?爱的,可是远不及给阿兄的爱。趁此良机,要多多撒娇卖惨,让阿娘更疼一疼自己。

楚棣一手扶住伤腿,又慢又小心地,近乎拖行。可怜人高马大,神情却似孩童般倔强,惹人怜爱呀!不管不管,就要装得凄凄惨惨。

独留裴念元在身后错愕,方在殿外健步如飞,这是演哪出?待反应过来,便缓步前去请安,倒也追上了。

“殿下好心计。”她打趣。

二人目光相接,楚棣唇边噙起笑意——这小把戏,阿娘早看惯的,不是不懂,而是乐在其中。

窦皇后将这眉眼官司看在眼里,霎时间百感交集。

太子稍长小九两岁,自幼相识,两小无猜,七岁上分席而坐,相见亦有说有笑,还算亲近,但不知为何,近几年小九越发疏远太子,亲近二郎。原先她以为,小九对二郎有情,可一细看,便知是自己想岔了。

她有三个孩子,说来都疼都爱,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那太难了。二郎上有长兄,下有幼妹,早早地便懂事了,严于律己,勤学上进,但一不邀功争宠,二无夺嫡之心,专心地享受身为皇子的殊荣。他们私下里常感叹,得子如此,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近一年来,陛下日渐消瘦,有天不假年之相,待来日太子即位,谁道会不会忌惮自己品学兼优的弟弟?她的儿子,她最知道。

楚棣并裴念元走到近处,一齐向窦皇后见礼。

窦皇后两腮盈笑:“棣儿、小九,都起来吧。”视线在楚棣身上流连:“好棣儿,现在还疼吗?”说着便拉他到眼前,细细查看伤处。

“谢阿娘关心,儿子不疼了。”楚棣站得累,索性坐到窦皇后膝下:“一来那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二来医官给的金创药着实厉害,只敷了两回便好多了;三来自然是阿娘的缘故,有您心疼照看,那伤口如何还疼?”

“油嘴滑舌。”窦皇后一点楚棣眉心,笑道:“见你没有大碍,阿娘终能放心了。你跟阿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楚棣回忆起来:

“儿子前天傍晚碰见康王府追捕盗贼便骑马追出城去,一路上交手,拳脚兵刃都动了,却始终分不出胜负,直到进了山——”

忽见得高处闪下一道青影,对楚棣大喝:

“你这小子,追我徒儿做甚?还不快滚回长安去!”话音未落,人已落至盗贼身边,身材高挑瘦削,身法利落。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穿一身深青长衫,腰间配一把细剑。

那小贼舞象之年,楚棣与之交手尚且吃力,更遑论加他师父?楚棣深知处于下风,只得拱手,向二人道:

“在下金吾卫中郎将隋意,前辈高足在康王府行窃,故被追赶至此。请二位归还失物,好让在下回去交差。”

青衫女子笑道:

“隋先生,我徒儿不过见康王府内奇珍异宝数之不尽,一时好奇,拿两样来玩玩儿,等玩够了,自然会还回去。你不必着急。”边说边把徒弟扶起,不说不问,其实提防着楚棣暗算。

楚棣一手拉缰,一手按剑,面带讥讽:

“一般珠宝玉器有什么好玩,比得上圣人御赐吗?二位一身好武艺,若欢喜去富贵场中,不如忠心报国挣个功名,届时要什么宝物没有?何必行此偷盗之事,若康王报官围捕,二位此生再难快活。”

小贼忽而一笑:

“我师父进出皇宫大内易如反掌,即便当初冠军侯和崔平陆联手抓捕也不曾落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逼利诱。”

楚棣心里有底了,风轻云淡道:

“前辈姓楚,单名一个沅字,可对?”

他曾听过这桩旧事,楚沅确是高手无疑,可受围捕之际若非有一男子相帮,是决计逃不出去的。如此看来,她金盆洗手实是空穴来风。

楚沅有些自得:

“你这小子不赖,身在官门,却对江湖之事也有了解。”

楚棣格格一笑,手将剑按得更紧,念道:

“前辈可还记得‘浮梁半载,荒唐至极,余常思之,独沉吟自喜——’”

楚沅立时心头一颤,面色惨白。这是她写给爱郎的诀别信,这小子如何知道?难不成是他的至交好友?隋意,到底是谁?未曾听过。

一时想问,一时想骂,耳听得已念完一大段,只觉面上做烧,头皮发麻,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终于恼羞成怒,飞身跃起,拔剑刺去。

楚棣没料到她是这般,拔出剑,身子一侧将将躲过,随即一蹬马镫,跃身向盗贼面门刺去。

楚沅回身,紧抓不放,盗贼亦转身闪躲,剑尖滞在空中微微一抖,只待楚沅发力,他便重重摔倒在地,此后接连几势,俱是半招未完。

有师父在此,小贼登时信心倍增,这厢歇了片刻,自是想与楚棣分个高低,便也拔出剑来过招。

师徒二人齐上,一人攻上,一人攻下,一时又转换位置,剑光乱颤,累得楚棣眼花缭乱,毫无招架之力,终于被楚沅在腿上刺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幸好楚沅顾忌他的身份,立刻收回剑势,稳稳落地。

楚棣一手撑着剑,跪倒在地,疼至满头虚汗仍不忘讥笑:

“以多胜少,以大胜小,前辈好没江湖道义。”

楚沅将剑悬在他颈上,喝问:

“你到底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楚棣按住伤口,强忍痛楚:

“你不说他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谁。”

“你这小子!”楚沅回头看一眼徒儿,心中颇有顾忌,虽想刺这小子几剑,但顾念旧情,只是忍了,收剑转身道:

“我不想伤你。你既不肯说,那咱们就此别过。”

楚棣已疼得站不起了,倒在地上,只说多谢前辈,顷刻便昏过去。途中短暂清醒过,就是那时才躲在枯树叶下取暖。

直到,遇见文君姑娘——

楚棣心想,自己正当婚龄,阿耶阿娘为这事操心已久,定不喜欢什么有救命之恩的女子,故而将被救一事在心底删削一番才说出来。

窦皇后“嗯”一声,摸摸他的发髻:

“你这孩子就一点不好,总不把性命当一回事。这回运气好,那贼人手下留情,若是不留情呢,你叫阿耶阿娘怎么办?”

楚棣伏在母亲膝上,心里喜滋滋的。

紧接着,窦皇后又说:

“来日又叫你大哥怎么办?”

裴念元见楚棣神情突变,也略替他不值,可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摊上一双偏心眼的父母。

楚棣不敢叹气,只是想,好端端的,阿娘提太子做甚?就不能对我有片刻关心吗?不想理,只是赖在膝头休息。

倒是窦皇后深叹一气,轻抚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

“棣儿,阿娘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楚棣闭起眼,不做声,心里和鼻子都酸溜溜的。作为人子,他自然可以抱怨父母的忽视,可在“亲”之前,他们更是“君”。说什么数落抱怨,他不该,也不敢。想清这一节,心里的不快已消去大半。又想,有阿娘这句话,只要有她在一日,太子便对自己好一日,倒也不赖。

当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裴念元怎勘不破这心思?只能打圆场,压低声音:

“娘娘不必多虑,殿下只是睡过去了。”

窦皇后顺阶而下:

“想来这两日胆战心惊,棣儿万分疲惫。”

裴念元胡乱应一声,满心想,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二殿下趁此机会闹上一回,望娘娘从此能对他上心一些。

楚棣这觉睡得昏天黑地,中途醒来恰似大石压身,动弹不得,只能合眼再睡。

忽听得外头有人说道:

“自今年开春受了寒,朕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太医们都不敢说实话,可我知道,我怕是不中用了。”

“陛下,您不会有事的!您不是说,要看着大晋的明月朗照宇内吗?”

“难为你还记得,这是咱们新婚之夜所言。”他轻声地笑,满怀歉意:“文君,你不要哭...是我对不住你,我今生今世都欠着你,如有来生,我想我们仍要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我永远都感激那一天,姑妈将你带到宫里,让我遇见你......”

“九哥——”

楚棣知是父母在外殿说话,只是不明白,阿耶正当壮年,怎说这话?纵然关心,但此时出去多有不便,只好继续侧耳倾听。

又听皇帝道:

“棠儿虽然乳纯任性,但胜在权术纯熟,瑕不掩瑜吧,将来继承大统,必会施行文政休养生息,这正是朕之所愿。如意还小,天真烂漫,棠儿会一生一世照拂妹妹。我如今担心的是棣儿,他生性疏阔慈悲,这庙堂诡谲,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可谁让他命不好,托生在皇家。”

窦皇后宽解道:

“郎君不必担心,棠儿长大了,心里疼他弟弟妹妹呢。”

“都怪咱们太疼他!让他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该爱他敬他,一有不爱他敬他的,立刻就怨怪起来。”

“这不该么?他生来就是太子呀!”

“该,当然该。可是他的弟弟真心爱他敬他,他总是不信。”

楚棣听到父母如此了解他和太子,不禁更凝神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