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衡侍君蓦然亮起来的目光盯上时，岑观雪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总觉得如果再继续待下去，好像会发生什么不美妙的事情。
他的预感一向很好，但当他准备告辞的时候，就发现衡侍君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然后在他说话之前，率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紫星观又是什么地方？圣上为什么要去？”
岑观雪：……
还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原来就只是这个啊。
这个问题……委实是有些无知了。
但想了想对方出身偏远城镇，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岑观雪又坐稳了身躯，好心解释：
“紫星观乃是紫星道尊的道场，前些年圣上游历紫星山，遇到了一名在紫星山修行的道长，这道长自称紫星道人，圣上听讲紫星道长的论法之后，大有感触，便拜紫星道长为师，修紫星通神道，且在紫星山上重修道观，此后每月初一日，都会入山清修——奇怪，今天可不是初一啊，圣上怎么会突然前去？”
岑观雪说着话，便神神叨叨的掐指算起来，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日子了。
紫星山上的道人？
张持珩听到岑观雪后，难免有些意外，但略微想过之后，竟然又有一种情理之中的念头生出。
张持珩也听说过紫星山有关的传闻，前朝末年群雄并起，太/祖皇帝同样领兵起义，有道人在此山中观星，预言说紫微星降世，指在北方，意为青龙——上官氏恰是北方世家，且太/祖皇帝恰是青龙命格。
太/祖皇帝也因为这件事情，特意为这座山改名紫星山，建造道观，不过，因为大燕朝历代皇帝都不怎么信奉佛道之流，所以紫星观早就没落不堪。
如今，倒是又在上官天纵这一代重新焕发生机了。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至少在张持珩看来，这所谓紫星观紫星道人，可不像是什么正道，少不得亲自会上一会，但——
张持珩看向紧闭的大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按照岑观雪的说法，上官天纵去紫星观闭关静修，没个三五天不会回来，那也几乎等同于讲，张持珩至少这两三天内，是没可能有出门的机会了。
他连出这么一个小小馆阁的能力都没有，何谈去找所谓的紫星道人呢，而且，现在也不见得就是找他的最佳时机，总是需要先搞清楚如今各方事态才好。
而排在第一位，或者说张持珩如今最接近的，最能够先搞清楚的一个方向，那就是如今这后宫里到底都有什么人，然后才好有所甄别，挑选出自己能够用到的人。
岑观雪倒是一个很好的信息获取通道，但他不能为己所用，或者说，他身后的势力不能动用，至少不能直接用太傅张持珩的身份去联系。
这就又牵扯到彭栾的事情了。
如果说张持珩以及张氏是文人儒林的领头人，那武将大概都是以彭氏为尊了，当年一定要诛杀彭栾的原因，也是因为某一次校阅士兵时，那些将士只听彭栾的命令，却对圣上的命令充耳不闻。
虽然事后彭栾解释说军令如山之类的话，但无论是张持珩，还是上官天纵，都已经预感到此人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武力不听命皇权，那岂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么。
但除掉彭栾后，也同样意味着要接受属于武官们的敌视——这种敌视当然不会对上官天纵这个天子释放，那就只能迁怒原本就不怎么对付的张持珩。
但前世的张持珩无所畏惧，他本就命不久矣，再多的仇恨又能如何，最后不过是随着他的死亡泯灭——却想不到他竟然还有重新活过来的一天。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因果循环？张持珩也只能无奈苦笑。
自己死的时候岑观雪还是一个小孩子，或许还对自己没有什么印象，所以连带着对和“太傅”长的很像的衡侍君，更多的也只是好奇，而不是仇视。
但他父亲可不同了，他爹是兵部尚书，更是出身武将世家，虽然并没有参与到彭栾的谋反之事中，但他们之间的交情，却怎么也比和文人出身的张持珩交情深厚了。
在他父亲眼中，乃至所有的武官心中，太傅张持珩大概才是那个权倾朝野，蒙蔽圣听，“挟天子以令百官”的最大奸臣，是怂恿圣上对付彭栾的凶手。
这种情况下，张持珩当然不会自寻死路去暴露身份。
至于剩下的人——
张持珩看着眼前的名册。
这是那个小太监元宝送过来的后宫名册，上面详细的写明了如今后宫各位妃嫔侍君的来历，甚至还有这些人的简略画像。
上官天纵的后宫，简略至极。
妃嫔只有三个等级，嫔，妃子，贵妃。
侍君也分为三个等级：侍君，君子，贵君。
有一个谨贵妃，是陶家的女儿，名册中写册封她的理由相当简单，因为她是陶家的女儿，所以她入宫就是贵妃。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放在本朝，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很离谱的事情。
因为除却上官氏外，与皇族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世世代代都会与上官氏联姻的陶家。
从太/祖皇帝与出身陶家的皇后慈仁圣皇后开始，陶家几乎代代都会有人入宫为妃，出过三个皇后，六个贵妃，甚至上官天纵的母亲也是陶家的女儿——
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先帝托孤三位大臣，若选择张持珩是要稳定文官势力，选彭栾是稳定武官势力，那选择陶家，就是要稳住皇亲国戚不会因为太子年幼，做出什么取而代之的想法。
当年陶骅用自己的主动退出换取儿孙的仕途顺遂，若他，或者陶家又向圣上推荐女儿入宫，上官天纵直接封了一个贵妃，似乎也不算是是什么很令人意外的事情。
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性情不定的暴君，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若非要找一个正常的理由，那大概就是当年陶骅虽然也生出一些危险的想法，但他足够识趣，所以上官天纵也仁慈的既往不咎，仍旧任用陶家的人才，也愿意封一个贵妃，来回应陶家属于天子的“善意”。
但其他人的进封理由，张持珩就不太理解了。
这位贵妃之外，平级的有一个祜贵君，乃是紫星道尊的弟子，是因为擅长观星象，测吉凶，所以成为了贵君；
接下来分别是两个妃子，两个君子。
宁妃，出身皇商公孙氏，因为擅长调香进封；
??嘉妃，出身贫寒，因为擅长音律进封，擅长的乐器是琵琶；
文??君子，出身世家崔氏，因为过目不忘，能够一字不落的诵读经书进封。
穆君子，出身，也是因为擅长音律进封，擅长的是吹箫；
剩下的，除却张持珩和岑观雪之外，是十名侍君与十二名嫔，这些人被分配到前面的那些人宫总，跟着学习如何制香，诵经，以及弹奏乐器。
张持珩看完这些名册后——尤其是在看到特地用朱笔标明的“优点”，以及这些妃嫔侍君日常要做什么之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迷惑。
历朝历代后宫的位份改变，似乎都是以谁更得圣宠，或者谁能够诞下子嗣为重吧，怎么到了上官天纵这里，情况如此诡异。
除了谨贵妃看起来还有些统管后宫的靠谱外，其他的这些人，真是的皇帝后宫，而不是什么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组织吗？虽然也存在其他可能，但有一个邪魔外道近在眼前，委实来说，张持珩是想不到其他的类比了。
可惜上官天纵不在这里，这个问题是没办法问出口。
说起来，有关了解后宫人员这件事情，张持珩本来并不想过多惊动旁人，只是委婉的和宫人打探了一两句如今宫内的情况，结果没想到前一天他才和宫人提起来这件事情，第二天那个叫做元宝的小太监，就捧着这么一本花名册送上门。
说是知晓衡侍君对后宫妃嫔侍君颇感兴趣，所以特意为他整理了所有的人员名单，好让他能了解后宫全貌。
张持珩嘴角抽了抽，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夸奖一句真是过分贴切，还是该感慨上官天纵究竟是又在发什么疯癫。
想也知道，这事情若没有上官天纵的授意，一个小太监是绝不敢做出这种事情，也无法拿到这份名单。
那么问题来了，上官天纵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而且又如何猜测他会需要这么一份名册呢。
分明前两天还喊打喊杀的要他死，结果转瞬就变了一个人，就算自己不在宫内，也妥帖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想要的东西……看起来可真是更像被这具皮囊迷惑的昏君了。
究竟真是这个原因，还是……察觉出来什么异常，怀疑他是张持珩的转世，想要做些试探呢。
张持珩思虑良久，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很大，但他却不能赌——至少现在，并不是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最佳时机。
第一，上官天纵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不稳定，张持珩无法确定自己袒露身份的时候，上官天纵会不会突然发病，又把他当成什么故意扮演太傅的妖魔，想要杀了自己。
第二，所谓的紫星道尊，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招魂殿要招的是谁的魂，张持珩心知肚明，他不确定的是，自己能够借尸还魂，是不是真的和这所谓紫星道人，以及招魂殿有关系。
一种莫名的排斥，让张持珩并不想承认这种可能，更不想让上官天纵真相信他就是被这种方式招魂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