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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急时雨03

肖沐云这一夜睡得很不好。混混沌沌,做了许多梦。他梦见他靠坐在爷爷的棺材旁,昏暗的吊灯灯泡随着夜风在头顶微微摇晃。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钟表走针的声音,那是爷爷家的一个老吊钟,总是挂在进客厅面向门口的那面墙上,是肖沐云儿时暑假在乡下最熟悉的声音。声音在他背后传来,肖沐云回头看,发现棺材里的尸体消失了,只有老吊钟躺在里面,指针慢慢越走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大得惊醒了他。他睁开眼,发现被子被卷到了下巴,自己整个人僵硬地蜷缩在床的一角,颈后的汗把枕头都湿透了。深青色的天透过窗帘勾勒出室内的轮廓,天还没亮,老吊钟挂在他床的对面,指针走得沉稳而有韵律,像是一道干净的白噪音,安抚着将他从梦境中拉回现实世界。

他盯着窗外,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主角想要研发出飞人技术,花费数十年的心血去改造本体基因,有一天他终于成功了,变成了一只飞蛾,他开心极了,然后义无反顾飞出窗口,扑向了路边燃烧的火堆。

家里很安静,闵淑华应该还没起来。肖沐云拧亮床头灯,数出一把药片就着水吞下。冰冷的水让他的身体内部的躁动镇静下去,他全身骨节酸痛,依然感觉疲惫,但清晨的低温已经让他状态好了很多。空气里水汽有些重,像是要下雨了。每天都越来越冷,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生病开始吧,肖沐云想,也许生病让他虚弱,对冷空气的感知更加强烈。

可生病却又让他并不讨厌寒冷,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渴望这种寒冷。

他压低着声音断断续续咳嗽了一会儿,摸过手机,发现还不到六点。昨晚没留心看的那几条消息还停留在屏幕上,是唐焕宸发来的。先是问他睡了没,然后发来了一个链接。链接后又跟了几条:你明天有没有空?方不方便见个面?刚刚看到了这个,我有事需要跟你商量。

唐焕宸:我明天一整天都会在剧院。你可以忙完或者醒了之后回我,等你消息。

大三下学期开始,肖沐云去了霁成传媒实习,叶宽跟老师去了外地剧组,唐焕宸去了一家剧院写剧本,因为忙碌和时间差,几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同样的,他们也不知道他生病了。

眼下唐焕宸忽然找他,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肖沐云盯着屏幕发了会呆,点进那个链接。他仔细看时间和标题,发现是梅雪深昨天晚些时候发在自己专栏的一篇文章,名字叫《梅坑桥夜谈62:超越□□经验》。梅雪深有一个个人专栏,叫梅坑桥街道办,专用来写他个人爱好相关研究的一些东西,“一梅道人”这个笔名也颇有些名气,所以身边朋友都喜欢叫他道长,道哥。相比起不温不火的工作室,他在个人爱好上投入的精力显然更多。肖沐云没有细读,大概浏览了一遍,发现这篇讲的是华裕酒店事件。

华裕酒店事件,是指一段华裕酒店1101号房的视频,准确的说是灵异视频。这段视频被转进肖沐云的校友群时,标题很有煽动性,叫“真实恐怖!华裕酒店1101房客疑似鬼附身当场灵魂出窍”。视频前十几秒画面一直是晃动的,直到录像设备被放置在一个地方视角固定住。一个面色蜡黄而憔悴的男人喘着粗气凑近镜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双目浮肿而外凸,很像那种甲状腺有问题且长期生活习惯很差的人。在确认设备处于录像状态之后,他面对镜头,开始说话。

这个人讲的话,带着一股很浓的新海本地方言腔,而且因为他情绪紧张,不时回头环顾身后,说的话断断续续,必须仔细听才能听懂。这一部分的大概内容是,他叫杨建平,是新海福宁人,他现在很危险,并且他已经一周没有吃药了,需要一个叫李芹的人赶快来接他。他对“李芹”说,他这次真的知道错了,让她跟“囡囡”求情,原谅他,把他接回去。他们一定要救救他,要赶快,否则的话,

“等下天亮了,那个人就要闻到我了。他闻到我,我就死定了。”

从这句奇怪的话开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非常激动,说话的内容也变得诡异而没有逻辑。他开始不停重复救救他,救救他,他做不到,那些人要不停地杀死他,不停地杀死他。他开始嚎啕,忽然又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停止歇斯底里,惊恐地回头四处环顾,然后压低声音,两眼通红哆嗦着开始忏悔。“我作孽太多了,活着就遭报应,早知道会这样,我当时第一,第一次跑出来,我就该一头撞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忽然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因为录像的视角有些低,他整个人一直是处于一个微微弯腰凑向镜头的姿势,所以整张脸都非常贴近屏幕。先是他的眼睛,忽然像是无法聚焦一样呈现出一种斜视状态,两只眼珠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四处转动;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的身体开始抽搐着微微颤抖,头慢慢抬高,直至身体整个僵直立在镜头前一动不动。画面里看不到他的脸了,只能看到他颈部以下的胸口部位,一阵细微而密集的诡异爆裂声在镜头后响起,像是无数蟑螂爬行一般,紧接着快速消失,伴随着静止的画面陷入一片死寂。

视频按道理在这里就结束了。可在还有几秒即将播放完的的时候出现了变化:镜头的边缘,一片十分模糊、像是影子一样的东西忽然漫延进入,覆盖了大半个屏幕。肖沐云当时看到吓了一跳,因为在影子覆盖下来的过程中,他发现,那是一张脸。是杨建平的脸。模糊的,半透明的,越过僵直的杨建平,以一种别扭的180度歪头的姿势探向镜头,双眼放大惊恐地盯着画面外的人。

对于这个视频,校友们纷纷表示是演的,是纪实手法拍的恐怖片。大家当然是不相信有鬼的,但确实有几个格外感兴趣的人讨论了一番,主要是分析最后结尾那个地方是怎么做的特效,他们中有些是做新闻和纪录片相关方向的,面对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假的。但普通群众对于灵异类型的消息所抱有的好奇和期待,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对生命和未知的探寻心,所以大家往往又会希望每一件闹鬼的事情都是真的。梅雪深的想法则很直接。首先他认为,这个视频里面所透露的所有信息都太过于具体了,不符合恶作剧的逻辑。其次,这个视频里所展现的东西,提醒了一个他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的疑问,那就是“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可以简单理解为意识与□□分离。意识之外还有潜意识,而潜意识作为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它的动向无法掌控。以往很多案例标明,大脑压后皮层与大脑反应不同步造成脑电波活动明显脱节,可产生类似灵魂出窍的体验。虽然没有严谨定论,但如民间流传的“清醒梦”、“催眠”等,都可归于此类,且亲身经历者不在少数。唯一的区别是,大多数灵魂出窍体验者描述的都是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亲眼目睹别人灵魂出窍的现场。也就是说,“灵魂出窍”在以往的经验及大家的概念里,是一种主观而抽象的东西,人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灵魂的,否则很多事情是否存在也不用再多做争论。

为了证实他的一些猜测,梅雪深打算找到这个视频里的当事人。这并不难,梅雪深创业之前在报社工作过很多年,他有一套自己的挖掘事情的逻辑和办法,所以他很轻易就查到了视频中的杨建平,然而却发现,杨建平已经在五年前报告失踪。此人好赌,曾因为赌博被拘留过,但屡教不改,某天正常出门之后没有再回来,抛弃家庭一夕之间忽然消失了。视频中名为“李芹”的人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两年前结婚生子,和母亲李芹、丈夫一起经营一家日杂店,梅雪深找到地方时,被告知他们一家在一个月前搬走了。

事情顿时有了一些蹊跷的味道。梅雪深于是又从华裕酒店入手,却发现在视频事件出现之后,华裕酒店就悄无声息地歇业了。对外的说法是股权重构,需要进行内部维修改装,在此期间停止对外开放,概不提供任何与谣传相关的信息。于是梅雪深又通过他自己的逻辑和办法(此处并没有详细讲述)进入了酒店,并进入了视频拍摄的1101号房。但他在1101号房里什么都没有发现。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清空了。

肖沐云读到这里,放下了手机。华裕酒店事件使他印象深刻另有原因。去年秋天的时候,唐焕宸的二哥唐文裕回国,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进入集团管理层工作,而是低调接管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陈滞项目,称要帮大姐唐锦商分忧。唐家家庭关系复杂,唐焕宸跟大姐二哥都算不上和睦,那段时间为了不回家,还去肖沐云家里住了两个多月。华裕酒店是新海老牌酒店,近些年来业绩平淡,地段也在老城区,收购很大概率是唐文裕的手笔。

肖沐云退出文章,又看了几遍唐焕宸那两条信息。他低头思考一会,拨通了唐焕宸的电话。那端很快接通,唐焕宸的声音竟像是一夜未睡:“喂?你醒了。”

“昨天太累了,睡得有点早,才看到你的消息。”窗外有点声音,肖沐云起身拨开窗帘看,天色阴沉,在刮大风。他轻声问:“出什么事情了吗?我现在就能过去。”

“没什么,别担心。”唐焕宸周围很嘈杂,隐约还有念台词的声音,像是在排练。剧院在演出前几天总是很忙,但他听着心情还不错,“那你直接过来吧,等你一起吃早餐?我快饿死了,想吃西街口的梅干菜烤饼。”

“好。”肖沐云笑起来。以前他、唐焕宸、叶宽一起做项目,经常在剪辑室熬通宵,早晨收工的时候找不到地方吃早餐,最常去吃的就是西街口的梅干菜烤饼,老板是个很勤快的大叔,出摊比别人都要早。

但是这样的天气,老板显然是不会出摊的。肖沐云顶着大风到了西街口才忽然想起来。雨下起来了,早起上班的行人举着伞步伐匆匆,天已经全亮了,但阴冷得像寒冬。肖沐云站在空着的摊位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他在雨里站了半晌,任由溅起的雨水合着风从伞的边缘往身上扑,好一会儿,才提起力气般慢慢朝路边的便利店走去。他在便利店买了豆浆、饭团和牛角包,唐焕宸口味偏甜,不管是牛奶还是豆浆都要放糖。

一个身着红色制服的外卖小哥在便利店里取餐,跟在肖沐云身后出了门。他站在屋檐下看着渐渐大起来的雨,喃喃道:“糟糕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件,点进一个叫“知名不具互助小组”的聊天群里,群里只有几个人。他发送了一条消息出去。

橡皮人:实时通报,新海西街口这边开始下雨了。

太阳班周周老师:福宁区也下了。我今早起床的时候,我家那边就阴天了。

新海一条龙(夜班版):看来预测是真的。@小楼 你老师那边怎么说?咱们新海真的要出什么大人物了吗?

小楼:啊,我也不知道。我老师昨天遛狗的时候跟人打起来了,被抓了,我正在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新海一条龙(夜班版):?

巨人汽修:常源市内目前无事发生。我这种外地的现在能做什么?

手机上传来催单信息,“橡皮人”穿好雨衣,骑上外卖车,驶进雨里。他是半年前加入知名不具互助小组的。上个月,群里的小楼说,他的老师预测出新海接下来几个月会发生一些异象,有一个人会出现,而这个人的出现,会对他们这群人的存在产生巨大的影响。

小楼的老师不在群里,也没人见过到底长什么样子。大家只知道,对方是一个跟他们一样身份的人,且从过往的预测内容来看,他所预测的事情都发生了。

橡皮人心情纷乱,忐忑的同时又有些兴奋。小楼老师的预测里,新海接下来会出现的一系列异常现象,大概率从不停歇的暴雨开始,这些都是那个“很特殊的人”醒来的表现。他们要是能找到那个人就好了,橡皮人心想。他知道,一定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人,只是没有被发现,或者不想被发现。但棘手的地方就在于这里——他们这类人,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来与普通人有任何不同。或者说,即使彼此察觉是同类,也不一定会抱有同样的想法,从而达成一致。这一点橡皮人深有体会。

不知这个人会是敌是友。穿过一个亮起绿灯的路口,橡皮人心想。

剧院离西街口并不远,但雨越下越大,肖沐云到时,大衣下摆几乎都湿透了。他从后门打听着进了地下,没走几圈就迷了路。剧院地下的两层是打通的,格局很古典,左右两排大楼梯连接上下,吊顶很高。这会儿刚到上班时间,但四处忙碌的人已经很多,肖沐云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给唐焕宸发消息:我已经到了。

剧院里暖气开得很足,地下空气有些混杂污浊,他又开始咳嗽,所幸戴了口罩。唐焕宸回复:苹果还是葡萄?随便选一个。

肖沐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想了想,慢慢打字回复:苹果吧。

这次之后再没消息。两分钟后,斜上方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口哨声。肖沐云抬起头,隔着灰尘漂浮的空气看到唐焕宸站在二楼。他头发距离上次见面短了些,可能刚剪过,外加忙起来打理随意,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向来不离身的钢笔随意插在工装裤一侧的裤兜里,手臂搭在栏杆上,一双眼睛正微笑地看着他。

“什么苹果葡萄的?”

唐焕宸领着他,两人找了个向上的楼梯口坐下。头顶是巨大的排气扇,一半在地面上,清晨湿润的空气飘进来,驱散了些许沉闷和令人窒息的暖意。“角色自杀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一个剧本会开了快五个小时了,连棉签喜欢用白色还是黑色这种细节都开始纠结,感觉不能再继续了。”唐焕宸衬衫袖子挽到手臂,衣领也皱巴巴的,神情却看不出有多疲惫。他是那种做什么事都不太费力的类型,从前上学时就是这样。肖沐云擅长摄像,叶宽擅长后期,只有唐焕宸能完好适配其他所有职位空缺,短时间掌握自己哪怕并不熟练的工作,为团队所有问题快速找到解决方法。他用搅拌棒把糖和豆浆搅拌开,微微歪头望着肖沐云,一双眼睛带着极具洞察力的敏锐和关切:“你怎么了?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有点感冒发烧,还没完全好。”肖沐云偏了偏头,他的喉咙确实因咳嗽有些沙哑。但可能是因为今天忽然骤降的气温,他久违地精神不错,连带着气色看起来也好很多,少了一些疲倦的病态。唐焕宸从兜里掏龙角散给他,又跑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两个满身油彩的年轻人搬着一副没画完的巨大手绘海报要从他们这边上楼,路过唐焕宸,跟他抱怨:“画道具的那个人又联系不上了,电话也不接。”

海报画面还没全干,上面画了一个看不出性别的人形轮廓,面朝着画面外,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旧球衣,胸口涂了几个字母。唐焕宸说:“又?那新艺那个女孩子呢,她画得挺快的。”

“问了,说有课。看来这两天是做不完了。”

肖沐云侧身让出空间,等他们走掉才问:“你电话里说要找我商量什么事?是不是道哥那篇文章有什么问题?”

“是有点问题,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唐焕宸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开口,他拿出手机点开两人对话框,想再点进那篇文章,然后他顿了一下。肖沐云凑过去,也一愣,文章显示已被发布者删除。

唐焕宸皱起眉头,肖沐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酒店那个视频你还记得吗?当时咱们嫌唐文裕晦气没怎么太关注。”唐焕宸问肖沐云,“你觉得那个视频是怎么回事?”

“我只看了一遍。”肖沐云想了想,“道哥说的是对的。一个娱乐性质的东西,不会包含这么多具体真实的信息。除非制作的人本意不是如此。”

“我二哥在做一个长租公寓项目,我上周回家无意间听到了他打电话。杨建平女儿一家并不是搬走了,而是被我二哥转移了,就在这条视频在网上曝光之后。”唐焕宸说,“视频后来也是他们的公关团队删的。”

“但是他们只删了那个视频,当时有人根据视频发散,开始挖掘本地灵异传说,什么华裕酒店以前就闹鬼、华裕酒店以前是乱葬岗之类的帖子都编出来了,这类帖子并没有被从网上撤掉。我觉得,”唐焕宸顿了顿:“这样说并不准确,因为只是我的直觉。他们这个项目至今没有立项,从舆论对应来看,我二哥不像是要正经做地产开发的样子。他前段时间找我妈周转了一笔钱,我算了下时间,差不多是卡着出事之后把华裕买了。”

肖沐云没想到背后是这样,他立刻意识到唐焕宸找他的本意:“你二哥显然是冲着事情去的。道哥再查下去,杨建平女儿一家是被转移的事情也很有可能被他发现,依照他的作风,这件事想必充满了阴谋论,他一定会把后续处理得极其复杂。”

“但是,”肖沐云迟疑道,“到底是为什么?杨建平和那个视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二哥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不知道。也看不懂梅雪深的思考趋势。”唐焕宸问他:“你能看懂吗?”

梅雪深虽被叫做道长,其实是个涉猎广而杂的民俗文化及本土灵异爱好者。相较于一般的东方神秘学研究人群,他并不笃信任何体系派论,致力于打造基于自身逻辑及偏好建立的全新世界观。唐焕宸看过他写的文章,仅从文笔来说,神完气足,旁征博引,叙事深入浅出,非常有旧职风格特色,是吃写专栏这碗饭的。但也正因如此,梅雪深惯于追寻热点,思维跳脱而精力短促,常常挖坑不埋,随心所欲,一件事情是否、以及哪一部分需要探究到底,完全取决于他的主观感受。

杨建平有可能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唐文裕可能策划了整个事件,为他的某些商业计划造势,杨家一家都是他买通的演员。或者唐文裕其实有超能力。所有环节其实都可以解释。许多看似离奇诡异的事件,背后的原因都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的动机与目的,以及看待这件事的角度。

唐焕宸把豆浆纸杯的杯盖在手里压成了扁扁一片,神情有些复杂,“总之,无论如何,我主要是想提醒你,”他缓慢道:“唐文裕此人,并不像外界报导的那样和气斯文。他有点病。这件事既然跟他有关系,你最好跟梅雪深通一下气,暂时先不要再沾染这件事,免得被他盯上,很麻烦。”

肖沐云想了想:“我直接去公司一趟。”

他掏出手机给梅雪深发信息,问他在不在办公室,说有事要找他。唐焕宸忽然问:“手怎么了?怎么在流血。”

肖沐云被他拉过手,一 时没反应过来。他看到掌心里昨晚那道尖锐的擦伤有点往外渗血,沿着掌纹,一点点血迹被晕染成一大片,看着有点可怖。他都忘了这还有道伤口。很奇异的,一点痛感都没有,而且随着渗血,那种熟悉的血液开始沸腾的感觉忽然再度被唤醒,一阵轻微的晕眩涌上肖沐云的头顶。

“昨天……昨天下班的时候,公司门口出了车祸,不小心撞了一下。”肖沐云低头抽了张纸巾去擦,血不但没止住,反而有点越擦越多。他掩饰地把纸巾团了团,然后把手垂下去:“对了。昨天我见到苏棣了。”

“他不是出国了?”唐焕宸道:“什么车祸?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被人挤了下。他好像想做什么工作室。”肖沐云没说苏棣邀请他加入的事情,起身拍了拍身上,“听样子团队已经拉好了。”

“那看来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要多了。不知道老叶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他回来,我们三个也能好好聊一聊。”

两人道别。唐焕宸被人叫走了,肖沐云独自上到地面一层从后门出去。他周身发热,推开门的瞬间大口喘气。这是一条很清静的老街,他脚步踉跄几步拐弯拐进旁边的巷子里才扶着墙站住。外面很冷,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情况突变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感到手心一阵剧痛,整个手掌都被染红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脚下瞬间晕开一片血水,微弱的毛细血管爆裂声在脑海中响起,一股热流沿着耳道流出来。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是梅雪深的回复,可屏幕上的方块字都变成了漂浮的线条,他一个字都读不懂了。这是脑损伤的表现,他很可能已经脑出血了。肖沐云手抖得厉害,救护车,他想,要叫救护车。手机抓不住掉到了地上,他踉跄着要低头去捡,而就在这时,一种突如其来的,令人难以忽视的怪异感袭向他。他用了几秒去分辨,发现雨和风不知何时忽然停了,就在他走近巷子的这几分钟。

远处车鸣和城市的声音都消失了,连他的耳鸣都不见了,一切都静止了。肖沐云下意识抬头,他看到自己头顶上方十厘米处,一层淡蓝色宛如闪电的薄膜,缓缓流动着将他笼罩。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包围、隔绝开,紧接着,有人从身后悄无声息贴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到没等肖沐云反应过来,只觉得喉间一紧,滚烫的血从他被割开的脖颈间涌出来。

他似乎是抬起手抓住了自己颈间的手臂,他不记得了,大量的血液涌出体外,气体涌进破裂的气道。他试图回头去看袭击自己的人,可身后人的手臂紧紧箍着他,没有丝毫动摇,似乎在静静等待他的死亡。

肖沐云摸到自己喉间的口子,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像不怎么痛。

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被“噗”地一声戳破,在幻听里几乎出现了血喷出来的声响。长久以来血液高速翻滚、在体内穿梭所带来的压迫、灼烧与痛苦随着血液快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感,和病根完全抽离的久违的新生感。肖沐云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空了,听觉却忽然恢复,心跳渐缓的微响敲打着耳膜。他眼前是一整片淡蓝色的闪电,前方街景近在咫尺,却变得无比陌生,慢慢扭曲成一片令人无措又茫然的白光,逐渐充斥他涣散开的瞳孔。忽然那片白光中晃动出影子,那是他潜意识里在人间最后一个印象深刻的画面,就发生在几分钟前。他刚刚下了一个台阶,闻言回过头去。晨光在排气扇的缝隙里穿过唐焕宸的背,呼啸着投向他,像某种势不可挡又生机勃勃的力量,照得他眯起了眼。唐焕宸说:“那看来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要多了。不知道老叶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他回来,我们三个也能好好聊一聊。”

他笑起来,说:“是啊。”

三分钟左右时,肖沐云停止了呼吸。

勒住他的人松开手,探了探肖沐云的鼻息,对耳机另一端的人说:“死透了。我现在带他回去。”然后他发现,肖沐云的身体在非常迅速地变冷。这很异常。

另一端的人从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他没太在意,捡起地上的手机塞进衣兜里。包裹住两人的球形淡蓝色闪电像一个封闭的能量空间,表面的电纹波动几秒后,倏然变得几近透明,连带着里面的人一齐消失在原地。

细雨重新落到地上。唐焕宸拿着肖沐云落下的伞推开门出来,可人已经不见了。地上的血迹早已顺着青砖沟壑消失无踪,远处天空一道春雷无声炸裂,很快的,雨越下越大,瓢泼倾洒。震耳之声砸向大地,每一粒尘埃都被冲刷得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