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暗了下去，卫书来长叹一口气："小冉将无虞托付给我后也自裁了，按她的要求，我将她和长风师兄合葬在无忧山脚。无虞的身世还请教主替我保密，你也看到，长风师兄从前斩妖毫不留情，我怕他在九幽教中也积有仇怨，他种下的因由他承担结出的果，但无虞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再卷入复仇的漩涡中。"
"这你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嚼舌根。"箩异眉头轻蹙，方才小冉那哀怨凄清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旁，"你的目的，不仅仅是让我看这痴男怨女的故事吧？"
"教主目光如炬，我的确另有所求。"卫书来神色凝重，"小冉和长风师兄走至绝路令人叹息，但从长风杀死小冉母亲那一刻起，悲剧就已经注定，无论小冉报不报杀害至亲的血仇，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人和妖之间许多仇怨也是如此，原本相安无事，却因为修仙弟子杀妖取内丹，或是妖怪杀人吸元气，结下深仇，开始了无休止的互相报复。如果可以阻止人妖因为争夺修为互相残杀，就能从源头上解决两族的纷争。"
箩异不以为然："说得轻巧，逐利乃天性，你怎么阻止人和妖抢存修为？靠讲道理、靠用爱感化？"
"靠下毒！"卫书来目光炯炯，"人和妖本就是不同种族，身体结构和习性都大相径庭，唯独修为能够互相转换和吸收。若果能研究出一种药物，让自身修为灵力对异族产生毒性，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箩异思忖，卫书来虽然法术不精，但在制药上的确颇有造诣，他能提出这个想法，说不定有可行之处。她问："你已经研究出这种毒药的方子了？"
"这，这倒还没有。"卫书来尴尬地笑，"我试过几个方子，能作用于灵力不假，但都只是减损自身修为，和想要的效果相差甚远。"
"试验...你以身试毒？"换作别人，箩异大概会猜是暗中拿同门弟子试毒，但对方是老好人卫书来，对他来说，害人不如损己。难道说，他灵力低下就是因为长期服毒？
"正是。"卫书来轻描淡写，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但靠我一人不够，将来若能研究出不损自身修为的方法，还需有妖族共同试验，看人的修为是否真的对妖族有害，所以我需要教主为我荐举实验对象。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格把控好药量，保证对他们的影响只是暂时的..."
箩异的思绪却飘远了，她打断卫书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为了结束人妖间无止境的争斗啊。"卫书来不理解箩异的发问。
"我明白你的意图，但为什么是你，卫书来，要做这件事呢？"箩异凝视他，"若你是一方之主，保护自己的子民是你的责任，就算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成全大多数人，那我可以理解。但你明明不是，为什么还不惜给自己下毒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难不成你是那佛陀转世、割肉喂鹰，要靠普渡众生来成佛？"
"想不到教主对佛法还有研究。"卫书来被她的话逗笑了，"这真是高估我了，我不过是为自己的一点安心罢了，看过了这一桩桩由两族纷争引起的悲剧，要我袖手旁观，我定会食寝不安。如同有人苦行、有人布施，这就当是我在追求自己的道吧。"
自己的道？哼，人类就爱讲这些虚无缥缈的胡话，装腔作势！箩异直至已经变回李颂宜重新坐在丹药房中煎药，还在思考卫书来的话。
从药林回来的卫书来倒是心情大好，因为无虞的事安排妥当，箩异也已经初步同意他的计划。他哼着小曲，用生火的扇子在箩异跟前扇了扇："诶，颂宜，你来这儿十来天了一直待在山上，闷不闷啊？要不我带你下山去透透气？最近赶春集，镇上可热闹了！"
"好啊！"说到下山玩，箩异双目放光。她不喜欢人类，对人类发明创造出来的小玩意倒是兴致满满，再说了，无论是妖是人，都喜欢玩乐多于劳作。
恰逢三月早春，人们脱去臃肿的冬衣，像游鱼一样灵活地穿梭于各色各样的摊档间。箩异深吸一口气，油炸物的香气、蔬果上带的泥土气息，还有鱼鲜海货的腥味，小小的集市里好似包罗了整个世界。鲜活、明艳，其生命力丝毫不逊山野中万物生长的春意。
卫书来把箩异带到一个小吃摊："平日在派中不是辟谷就是吃素，今天随便破戒，你想吃什么就点，师父请客。"
箩异完全不跟他客气："我要一盘炸蚱蜢！"
"啊？炸蚱蜢？"卫书来和摊档老板同时睁大了双眼。
"对啊，口感酥脆、满嘴油香！"箩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是她最爱的菜肴，比从前她当刺猬时生吃蚱蜢美味多了！
"呃，姑娘，我们这没有..那吓人玩意儿。."老板的笑容里带了些嫌弃。
"没事。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到山里去抓，然后带回院子里偷偷烤着吃。"卫书来安慰她，"要不你看看这里的糖葫芦、蜜饯，想不想尝一下？"
"水果我只想吃新鲜的。"她撇撇嘴，目光从小吃摊上移开。没有好吃的，得找些好玩的来弥补一下。投壶、猜谜、射箭，没意思，哈，最好玩的还是逗人玩！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挂了"铁口直断"牌子的算命摊。
"我要算命。"她坐到算命先生跟前。
"不知姑娘要算哪方面？"算命先生捋了捋长须。卫书来也跟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
"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吧。"她摊开手掌。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算命，妖不信命，自然也不需要算，她只是看这算命先生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不顺眼，想来拆他的台罢了。
算命先生眯着眼看她的掌纹："姑娘命中六亲缘薄，家人大多不是身故便是远离；但你的生命线清晰平直，是长寿有福之人。诶？"他忽然皱眉，"此处掌纹有折断..."
他抬头问箩异："不知姑娘生辰八字几许？"
箩异随口编了个日子，算命先生大叫不妙："糟糕！从掌相和八字来看，你命中注定二十五岁有一大劫，姑娘今年五月即满廿五，若不及时化解，届时恐有血光之灾。"
"哦？"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箩异想陪他演一下，没料到卫书来先插了嘴："那请问是否有化解之法？"
算命先生压低了声说："所幸凶中有吉，灾厄虽至，但并非不可化解。此烟霞山顶有一修仙门派碧落门，积聚天地灵气，有仙泉从天上落下，饮一口便可消灾解厄。我与山上几位仙家有缘，愿替姑娘去求仙泉水..."
卫书来顿时垮了脸，箩异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不用麻烦先生了，我们就是从碧落门来的。不过那儿没有仙泉，我们喝水洗澡还得自己打井水呢。"
算命先生见被戳穿，讪笑着说："原来是碧落门来的仙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箩异扯下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幔："看来今天不宜算卦，先生你说我算得对不对？"
"对、对。"算命先生弓着腰手忙脚乱地收拾行当。看着他慌张逃窜的样子，卫书来叹了口气："原来是个江湖骗子，本来还想问他关于找你姐姐的事呢。"
"师尊你信这些？"
"半信半疑吧。但昭云师侄一直没消息，能试的法子都得试一下。啊，都怪我。"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今天说好开开心心出来玩的，又提起这些。我该罚，颂宜我陪你继续逛，你看中什么都由师父结账！"他掏出钱袋放在箩异手上，沉甸甸的。
重量不会消失，但会转移。钱袋变轻了，卫书来提着的东西却变重了，有彩绘泥娃娃、香包、竹蜻蜓还有一只纸鸢。箩异说这纸鸢又大又轻，御它比御剑容易多了，还想给卫书来也买一只，但被他婉拒了。
"纸鸢不要，这个手帕总够实用了吧。"箩异把一张崭新的净色帕子塞给卫书来，"脸上总是灰扑扑的，没点做别人师尊的庄重。"
卫书来像犯了错的小孩："我以后定会多加注意，莫丢了颂宜的脸。女子之间多交换帕子作金兰之好的凭借，我虽不是女子，但也很乐意当你的知心好友。"
二人说说笑笑，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居住的院子时，发现有一名弟子站在丹药房门前。她剑眉星目、唇薄如纸，身姿笔挺地站着，见到卫书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师叔。"
"是柳焉啊。这是我的徒儿颂宜，这是长风师兄的弟子柳焉。"卫书来见到故人十分欣喜，"许久不见，此次来可是准备为出行备些丹药？"
柳焉摇头："是掌门派我来的。开春之后下山游历的弟子会变多，怕丹药供应不及，所以掌门命我来丹药房帮忙。"
"好呀，多个人热闹，还可以跟颂宜作伴。"卫书来眉开眼笑，箩异却犯起了嘀咕：那个青溯哪有这么好心？想必是因为之前密信的事对卫书来放心不下，所以派个人来监视。但这柳焉怎么还跟刘长风有关系，难道小狐狸的事还有别人知道？
这章轻松一点，在下一章节奏变快前缓一缓
第6章 蜜糖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