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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皇宫

楚书澜推门出来,身上是经纬粗疏的麻衣。他丝毫没有皇帝的自觉,亲热地喊了一声,

“梁卿。”

梁昭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

“陛下,咱们回宫吧。”

“不急。”

梁昭脑袋里滚着昨夜的雪水,咕噜响动。

他晃了晃头,疑惑地看着楚书澜。

“我和苏小姐要抓鸡,等吃完鸡肉咱们就走。真的。”

楚书澜孔雀开屏似的把头钻进屋门,喊了一声,

“宁安,出来吧。”

梁昭一脸茫然,出了小院。

院外的凌乱碎石上蹲着一群抱团取暖的金澧卫,左弛已经把人叫回来了。

饥寒交迫,梁昭神使鬼差地蹲在他们前面。

左弛和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把自己的位置挪出来,

“头儿你来这儿。”

“不必,”

梁昭环顾对面冲他笑的金澧卫,叹了口气,

“等会儿吃鸡,先在这待会儿。”

楚书澜摩拳擦掌在鸡面前等着,那只红冠亮羽的公鸡上窜下跳,一跃而起跳上院内的石桌。

嘹亮的鸡啼穿透白空,几根赤红的羽毛扑腾下来。

苏宁安爬上桌子,纵身一跳伸出胳膊,擦着公鸡的爪子扑了下去。

楚书澜心停了半瞬,跑过来抱住要磕倒的苏宁安。

梁昭进了院子,公鸡正逃之夭夭,将要飞出低矮的篱笆。

他眼疾手快地握住公鸡的细腿,将鸡倒挂起来。

凄厉的惨叫从喙中爆出,抬头时楚书澜正和苏宁安相拥而笑,头上落着一根鸡毛。

“……”

梁昭没眼看,提着扑腾的公鸡走进屋内。

“阿公,这公鸡能吃吗?”

佝偻的老人侧着身子下了榻,接过公鸡去了屋外。

梁昭跟着他走出去,苏宁安正踮着脚给楚书澜摘鸡毛,身长玉立的男子微微低头,眼中含着柔情。

梁昭跃身坐在院中被人砍断的树桩上,抠了会儿松脆的树皮。

黑酥的粗渣从手指上扑簌落下,梁昭坐了会儿,觉得扎得慌。

他从树桩上跳下来,端详着崎岖不平的切口。

老头冷不丁地出声,角落里传来他沙哑平淡的嗓音。

“看什么?”

梁昭忙侧头,

“我看这切口不像是斧子凿开的。”

那人抬起眼皮,话里有话,

“被两个小王八羔子砍的。”

“你久居于此,哪家孩子这么坏,专来捣乱?”

老头咕哝了一句,喊他,

“把锅端过来。”

梁昭听命,拎着一只带有油垢的锅走过来。

“有水吗?这锅洗洗吧。”

老头骂了一句,还是洗锅去了。

鸡汤咕嘟冒泡的时候,香气从锅里飘出来,满院都是鸡汤的鲜香。

梁昭给楚书澜和苏宁安盛了两碗,老隐自己捞了一根鸡腿。

梁昭拿着锅碗直接去了院外,这次跟来的是金澧卫二队队正徐图祥。

他蹲在梁昭身旁,碗不够分了,他拿着勺吸溜吸溜地喝汤。

“头儿,你怎么像我爹似的。”

梁昭叹了口气,胡乱摸了把徐图祥的头,

“好儿子。”

另一边端着碗小声喝汤的金澧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图祥瞪他一眼,他才敛了笑。

只不过埋头喝起汤来抽抽嗒嗒的,肩膀耸个不停。

那只趾高气扬的公鸡在老隐的院子里横行了数月,终究没能逃过今日锅炉这劫。

梁昭左手使用不便,只拽了块鸡肉嚼着。

金澧卫狼吞虎咽,不消一刻就将锅分食干净。

梁昭将左手的油水擦到右手的白纱上,才发觉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鲜红的血铺陈在手心,那道长痕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楚书澜讨了美人欢心,终于肯挪窝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梁昭留在院子里。

老头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瞧着院前凄凉的山景。

“还不走?”

梁昭蹲在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块银子塞进老头手里。

“昨夜收留陛下,你是个好心人。这是陛下特意叮嘱的,我们吃了你一只鸡,就当是买的。”

老头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眼前,眯了眯眼。

“这是银子?我用不着。你走吧。”

接着,他随手扔给梁昭,作势进屋。

梁昭手忙脚乱地接了银子,喊道,

“你这老糊涂,这可是陛下给的银子!”

“用不着他给!我年轻时有的是!”

“……”

梁昭抽着嘴角,看着院子里破败的冬景,心道这老头真古怪,给银子都不要。

半颓的房门砰地关上,梁昭把银子放在石桌上,毫不留恋地走了。

“银子放这儿了,不要你就扔了。”

*

太医给楚书澜诊了脉,年近半百的老太医摸着胡子,觉得探到了什么怪状,再探时,脉象平稳,毫无迹象。

心里权衡再三,老太医还是顶着全家的脑袋,直言道,

“陛下这脉有些怪……”

梁昭挤到两人中间,

“什么怪?”

老太医愣愣地瞧着梁昭倏然放大的俊脸,三魂丢了七魄,心跳都停了。

梁昭又问一遍,丝毫没有他不明说就提刀杀人的迹象。

老太医这才捋着胡子,慢声道,

“陛下这脉……”

没成想,这话起了个头就被楚书澜砍掉了。

“朕好着呢。梁卿,苏小姐去太后宫里了?”

动了春心,荡漾得连小命都不要了。

梁昭直起身来,答道,

“有宫侍带去换衣裳了。李太医,陛下脉象怎么样?”

“应成海!你派几个宫人去瞧瞧,看苏小姐怎么样了?"

应成海的声音从殿外传进来,杂乱的脚步声响了一会儿,消失在长廊尽头。

梁昭心说民间那些写话本的书生若是得了机缘写下你俩的故事,那可得红遍天了。

楚书澜解了心头牵挂,挥散了太医和宫人,给梁昭搬来一个矮凳。

“朕身体无碍,你们都退下吧。"

梁昭还想开口,转念一想只是在宫外住了一夜,应当没有大碍。

说多了反而唠叨。

楚书澜把宫人全都挥散了,才在梁昭面前露出原形。

他累极了,揉着眉心仰倒。

梁昭在腹中打了个底稿,随即说道,

“陛下,昨夜虞将军抓了兰濯。南疆圣子不远千里私自进了玄都,这可太蹊跷。我带金澧卫去找您二人,还未来得及审问。”

楚书澜:“这么说,兰濯能来玄都,就是为了温大人?”

梁昭:“听闻摩罗在南疆时就与圣子不和,况且,从温大人死状来看,这银针技法是南疆秘术,除了大巫师,也就他们二人了。”

楚书澜低头不语,梁昭等了一会儿,开始告状,

“陛下,昨日尤凌珏强闯诏狱,私自用刑,臣觉得此人刚擢升侍中就如此胆大妄为,飘飘然不将旁人放进眼里,日后更怕惹出祸事。”

楚书澜从思绪中抽身出来,头脑混沌,一时糊涂了,

“啊?尤侍中闯诏狱?”

梁昭沉重地点点头,楚书澜却笑了,

“他早就不满我将诏狱设在破道院,明里暗里说过几次。既然强闯诏狱,怎么说都不合情理。先禁他两天职,给个教训。以后再犯,朕不饶他。”

梁昭拱了拱手,心道这是将尤凌珏护下来了。

他移眼瞧了瞧梁昭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

合着在山上你的眼全长你那位苏小姐身上了。

梁昭觑着楚书澜的神色,询问道,

“陛下,这案子臣应该查到哪儿?”

楚书澜收回放在梁昭手上的目光,淡声说,

“尽管查。”

应成海跑回来,禀告道,

“陛下,太后没让进殿。奴才不敢多说,只能回来了。”

“要你干什么吃的?”

楚书澜眉眼染了丝怒气,起身要走。

宫人适时过来禀告,

“陛下,小将军求见,说有急事。”

楚书澜长出一口气,在原地走了几步。

“阿昭,你帮朕去瞧瞧吧。”

梁昭临危受命,出了寝殿向外走。

临走时,楚书澜叫住他,

“阿昭,兰濯毕竟是南疆人,朕今日就传信大巫师让他来一趟。用刑不要太过。”

梁昭应了一声,宫人引着虞君骁迎面过来,两人擦肩而过,虞君骁垂首看了看他的手。

梁昭轻车熟路地闯来了太后寝宫,高声喊道,

“臣梁昭来探望太后娘娘!”

太后身边的灵姑嗔怪道,

“外臣强闯太后寝宫,你的脑袋不想要啦?”

“灵姑姑,咱们是老相识了。太后要我的头,你还能不拦着吗?”

灵姑叹了口气,

“愁死我了。”

梁昭怕被太后赶出来,趁机打听,

“哪里愁?”

“太后娘娘想吃些民间糕点,我正想出宫去买,碰上苏小姐这档子事,给耽搁了。明日再去,糕点铺子怕到了年关,不卖了。”

说话间,梁昭走到殿门处。

里面的欢声笑语被寒风刮了个圈儿传出来,梁昭叫住灵姑,

“姑姑,苏小姐在里面?”

“对呀,你不是来找苏小姐的?”

梁昭摸着鼻尖,心下稍松,

“正是。”

灵姑噗嗤笑了,

“苏小姐好着呢,太后高兴都来不及。”

太后年纪大了,眼皮垂坠,显得慈眉善目。

苏宁安坐在她身边,正亲热地说着什么。

梁昭站在堂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奔着救人来的,人还在太后手里甜笑。

“皇上心急,派出你这尊大佛救人来了?哀家不会吃人,来人,给指挥使赐座。”

梁昭坐立难安,半靠在木椅上。

“要不臣告退了,臣还有案子要查。”

梁昭要起身,被灵姑和一众宫人嬉笑着按住。

太后宫里的宫人一向胆大,七手八脚地将梁昭桎梏在椅子上。

他并未动弹,只在嘴上哀嚎,显出几分少年的欢脱。

“太后娘娘,臣清白不保了!”

太后扶额,挥了挥手,

“算了,放开他。堂堂指挥使,还要靠耍赖脱身,和阿衍幼时一个模样。”

梁昭冲她露出个肆意的笑,

“臣同陛下一起长大,太后宽仁,对臣如同亲子,臣自然学得陛下一二聪慧……”

“好了,梁指挥使有事就走吧,苏小姐正和哀家说糕点呢。”

“臣告退,娘娘保重身体。”

梁昭冷着脸出了宫门,远远地看见玄武大街上斜着一抹人影。

黑影的头发随晚风飘动,触到梁昭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