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里的药已经凉了，羿宁动了动，最终还是将那药碗端了起来。
因着引魂灯的缘故，她的魂灵有了些吸取天地灵力的本事，但她依旧是凡人之躯，凡人之躯的伤痛必须要靠药物来治疗。
她很是厌恶地看了一眼碗里黑黢黢的药，犹豫了几息，视死如归般捏起鼻子，将那些药一口闷了。
与上回的固魂草很是不同，这回的药香香的，大约是甘草的缘故，唇齿舌尖竟还有一丝丝回甘。
看来陈曼没骗她。
不周山是仙境，在不周山仙峰上长的药都是些仙药，才不过一碗，羿宁便觉得四肢臀部腿部小腹以及背部的钝痛与酸痛全都消退了，甚至还有一丝丝神清气爽的感觉。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刚走出门，便隐约有涓涓流水声传来，她拎起裙摆，往水声方向而去。
若是她没记错，这里是雷云峰上距离正殿最远的一间小屋子，当年她原本想将这间屋子改造成茅房，可没想到没过几年，她便斩断三尸辟谷成功，于是改造茅房的计划便搁置了。
当年她选定这里作为茅房，其一是因为这里距离正殿最远，其二是因为这里附近有一条小溪，小溪里的水是由不周山巅的雪水融化后形成，冰爽纯净清澈，很是适合上完茅房洗漱用。
如今这屋子虽已成住所，但小溪依旧还在，一想起那日在墓室里遭受的一切，即便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换下，她总觉得脏脏的，必须洗一洗才安心。
潺潺流水近在眼前，溪水清澈见底，羿宁几乎能看清底部鹅卵石的各种颜色。
她刚刚问过陈曼，自从叶时宣出关之后，便不让人来雷云峰了，即便是有人来，也不过是定时过来除草洒扫的外门弟子，顶多也就待半个时辰。
这个时辰刚好是那些洒扫的外门弟子刚好离开，雷云峰再无别人了。
她大方地脱了衣裳，露出一双洁白的美腿，双脚刚接触溪水之时，一股透心凉的感觉直接冲向眉梢。
好冷，却又好清澈。
不周山巅的水对于那些已经入道的修行者来说，只是普通的水，但对于身为凡身的她来说，正好可以用于洗髓，只是这效用很低。
不过这总比没有强。
她座靠在溪水里，摊着纤长洁白的手臂，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潺潺的溪水孜孜不倦地冲刷着她的身体，虽然冷，但适应了之后，倒也舒服地很。
忽然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从上风口飘过来，羿宁微微一愣，猛地往那边看去。
那处是一丛非常茂盛的灌木丛，此刻那灌木正被微风搅动了几分。
没人。
羿宁神色沉了沉，这个时候来雷云峰洒扫的外门弟子们应该已经走了，难不成还有遗漏的不成？
这个天色委实不算早了，难道是叶时宣吗？
她豁然起身，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往方才那个地方走去。
灌木丛后，是一条林荫小道，才走出几步，熟悉的浅淡的兰花香随着微风钻进了她的鼻腔。
与叶时宣身上的那股墨兰香不同，这股香味里带着一丝丝青草香，还裹挟着一丝浅淡的血腥气味。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亭子，亭子里摆了一个锅口那么大的莲花台座，此刻台座上空正飘着一朵墨兰花。
这朵墨兰耷拉着脑袋，已经出现了濒死的症状，此刻它却被一股暗蓝色的气血真气小心翼翼地护着。
也正是因为这一圈气血真气，它才没有真正的死去。
羿宁的心再次紧了紧，这墨兰，正是当年她在雷云峰培育且仅存的那一朵。
没想到这朵花能在不周山存活这么长的时间。
羿宁一时之间不知该诧异还是震惊，这墨兰本就是一朵凡花，当年能活下来已然是一个奇迹，而今看它的样子，很明显是有人故意用气血真气吊着它。
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
“你在做什么？”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
因着方才看得入神，羿宁根本没有察觉身边有人，猛地吓了一跳。
她本能地后退好几步，心虚得低下头，避免与他眼神接触。
这感觉实在太怪了，她可从未在叶时宣面前表现过任何做贼心虚的模样，可如今她就是心虚地厉害，心跳也跟着砰砰乱跳了起来。
好在她见过些场面，还算淡定，“奴家只是好奇，这里怎地会有一朵墨兰呢……”
芸儿本就长得惹人怜爱，如今她又说得小心翼翼的，更显得她惹人怜爱了些。
叶时宣那双好看又漆黑的眼眸眯了眯，走进前来，捏起她的下巴往上轻轻一抬。
也不知为何，羿宁突然感觉到他那身为高阶修士的威压，心脏因此快速地跳动了起来，血脉也跟着有些躁动不安，仿佛下一刻便要爆体而亡。
她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头，恰好望进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尊上……”她娇弱道，“奴家当真只是路过……”
好一会儿，那股无形的威压才渐渐弱了下来。
叶时宣抓着她看了许久，似是观察着什么，羿宁的心也随之砰砰直跳，他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好半晌，叶时宣才一把将她丢在地上，“滚！”
若是换做寻常凡人女子，面对一个满身仙韵还带着杀气的仙尊，必定会浑身发抖慌张害怕，甚至被吓得连魂儿都没了。
而在羿宁眼中，他永远只是个会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口口声声奶声奶气喊她师尊的小屁孩。
虽不知这小子是何时长成而今高大沉稳的模样的。
“尊上是想养这朵凡花吗？”她追问道，“奴家兴许有法子。”
果不其然，叶时宣顿了顿，扭过身来，漆黑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一般。
羿宁如实道，“尊上，这是一朵凡花，该种在泥土里才是。然而不周山是仙境，只有仙土没有凡土，它自然就养不活了。”
当年她就是将它种在一大盆的凡土里，它才勉强成活的。
只是再顽强生长的墨兰也有生命凋零的那天，毕竟凡物都有寿命，若是强行将其留在世间，或许并非是美事，而是执念。
他双眼微眯，似乎在认真考虑着她的意见，只是神色依旧阴沉。
“你是从何得知这是一朵凡花的？你又是如何知晓不周山的仙土不能养凡花的？”
羿宁心里咯噔一声，原本以为他会问她如何做，没想到他竟会问她这些。
好在她本就气色不好，正好掩盖了她因为心虚而变得慌张的神色。
“奴家跟着陈仙子，只学了些大概……”
叶时宣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才缓了缓，示意她继续说。
羿宁暗自舒了一口气，还好陈曼不仅是个剑修，也是个药修，只是未免他寻陈曼对峙，她必须要找个时间和陈曼透口气才行。
她嘴角依旧扬着那浅浅的略带些魅惑的笑意，“尊上可以从凡间带着凡土上来，也可以将它带到凡间栽种，只要让它沾了凡土，它必定能活。”
叶时宣挑眉，满是质疑：“当真能活？”
羿宁点点头，若是旁的花，突然移栽兴许不能活，但这朵墨兰常年在仙境中滋养，多少染上些许的仙气，只需要沾上些凡土，必定能开得很好。
但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仿佛有一瞬间，羿宁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温柔。
只是这温柔的感觉稍纵即逝，叶时宣瞥了她一眼。
“半个月，你若还不曾让它活下来，本尊便断了你的四肢给它做花肥。”
依旧是又冷又淡的语气，可这一回羿宁心尖不由地一揪，他方才好像动了杀气。
叶时宣刚回屋子，胸口处便传来一阵锥心之痛，他猛地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的很。
一汩鲜血沿着他墨色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每一滴几乎都泛着一股黑烟。
这是一股十分浅淡的魔气。
他似乎已经熟悉了这样的疼痛，只轻轻抬手安抚地拍了拍正在流血的心口，用一种非常轻柔又温柔的语气哄道：“阿宁，你乖，别闹。”
五百多年过去了。
她已经走了五百多年。
他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
人人都道她是为了斩妖除魔才开启的万劫不复大阵，以身殉道，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虽有时有些放荡不羁爱自由，但骨子却是烈性的。
她定是遇上了连自己都无法解决的大事，否则她绝对不会那般做。
她同他说过，她要看着他收满一千个样貌与他一般好看的徒子徒孙，她要让雷云峰成为不周山里最热闹最好看的仙峰。
他都还没开始收徒呢，她又岂会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
屋子里有一块发光的玄镜，他瞥了一眼，那花楼女子的一举一动正在玄镜中展现。
他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被他找到这么一个与她如此契合的灵魂。
若是能将这花楼女子引入灵修道，再促其修为，假以时日，花楼女子的灵魂定会成为这世间最适合她复活的容器。
只可惜这花楼女子资质平平，灵脉也有好几处是堵塞的，若当真修习起来，怕是要花下很大的功夫。
又一阵锥心之痛凶猛地在他心口撞击着，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洒了一地。
他紧紧捂住心口，强忍着疼痛，嘴角却是邪魅的上扬着。
“阿宁，你也觉着她的灵魂很适合你，对不对？”
“再等等，我一定会将她的灵魂完好无损地剥离下来，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