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露一进门，早有等待的沈翼便给她扔了一样东西。她下意识接住，将外卖盒放在茶几上，这才有空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口罩？”
沈翼脸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医用口罩，这让他的声音更加沉闷了：“你以后过来路上最好戴一下。你会戴吗？”
李行露虽然自己没戴过，但好歹也是看别人戴过的。她拉开两侧的松紧带，挂在耳朵上将下半张脸都遮起来：“这有什么难的。”
沈翼嘴角抽搐地看着她这戴了和没戴一样的手法，直接上手理平她卷曲了好几圈的松紧带，又将上半部分的铁丝一点点从鼻梁开始压平，李行露微微仰头，两人的视线在这个角度微妙地对上了。沈翼这才发现，自己按压着铁丝的拇指一半紧扣着粗糙的口罩面料，一半则轻轻贴着少女柔软如云朵的脸颊，宛如抚过一朵春天的花瓣。
靠的太近了……
他偏开视线，最后草草翻整让下半部分贴合下颚，立马和她拉开距离：“好了。”
李行露看起来很不适应，揉捏着挂着松紧的耳根，将那里揉搓的通红。她声音也闷在口罩里，和之前那个铃铛般清脆的声音有如天堑之别，感觉像是带着哭腔的鼻音：“好难受……每次来都要戴吗？”
沈翼非常严肃地点头：“一直戴到我恢复健康。”
“……好吧。”李行露指着还放在茶几上的外卖：“那我们现在怎么吃饭？”
“……”
沈翼觉得她是故意的，但他找不到证据，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要做一个大度的成年人：“吃饭这种时候可以摘下来。”
他将两份外卖摆在餐桌的两头：“你今晚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李行露不太熟练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含糊道：“是有一些事啦……”
她秉持着食不言的礼仪，在动筷之后就不再说话——当然，就两人分别坐在餐桌的一头一尾的场面来看，要想对话可能得靠喊。坐姿也相当板正给人感觉不是在吃饭，而是坐在学堂里上课。
……果然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高中小姑娘。
“高中小姑娘”吃的越来越慢，到最后完全就是用筷子点一下再放进嘴里，沈翼实在看不下去：“不合胃口？”
李行露放下筷子，叹气道：“有点腻，我点的不是素三鲜吗？”
沈翼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李行露从小在道门长大，口味清淡少油，偏偏外卖这种伙食就这两样最多，也难怪她吃不下。
“不喜欢就别吃了。”沈翼见她还要拿起筷子再战三百回合，连忙出声制止。
“浪费粮食是不对的。”李行露慢吞吞道：“食者，劳天物也。”
说实在的沈翼没听懂她后面那句说的什么意思……鬼知道是哪篇古文里的内容，他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碰过文言文这种东西。但根据情景以及上下文——好吧，没有下文——大概能猜出来她这句话是在佐证上一句话。
在沈翼分外担心的注视下，她居然真的一口一口全部吃完了。
“吃不惯外面的伙食，这两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行露掰着指头：“前天下午师兄带我吃的食堂，昨天早上和中午也是，昨晚没吃，今天中午是医院附近的面馆。”
医院旁边的饭店确实比较清淡。沈翼想起她还说过要来自己家做饭，不经困惑：“你在山上也吃食堂？那你会做饭吗？”
“住的地方有小厨房的，我会做一些简单的菜。”
沈翼很怀疑她说是水煮青菜那种程度的会。
他收拾好桌面，重新带上口罩：“现在总算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了吗？”
李行露掏出她那部崭新的手机：“我师兄给我下载了一个东西让我学习，不过我有点搞不懂怎么操作。”
她点开那个新出现的图标，沈翼当即就有一中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待首页出现后，他默默扶额闭上眼睛。
“你们部门软件的UI设计，不会是照搬省政府官网的吧？”
死板的蓝白界面，堆到恨不得在每个角落都写上字的新闻报道和文章发布，以及最最灵魂的、宛如幽灵一样在整个界面到处漂浮的红色方框，上书“中央召开会议正式成立异象统一管理处”。
“什么是UI设计？”李行露发出灵魂质问。
“你问怎么操作？我来看看。”沈翼从她手里抽出手机，叉掉那个碍眼的红框新闻。
“什么是UI设计？”
“你得先登录……啊，要什么登记证编号和密码，你先登录看看。”
“什么是UI设计？”李行露锲而不舍。
“UserInterfaceDesign，指的是一个软件在人机交互、操作逻辑以及界面美观三个方面的整体设计。”沈翼看着李行露一脸茫然的模样，心情总算好了点：“听懂了吗？”
小姑娘摇头。
沈翼循循善诱：“你看，你平时给我背书时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别问了。以后少背点书，多学学说话，何况你书背的也不熟。”他把手机推过去：“在上面输入你的登记证编号，下面输入密码。”
李行露抗议：“我才没有老背书。”她低头填写，没一会又问道：“密码是什么？”
……这个你问我我问谁。沈翼很想给她翻白眼：“你没有账号？”
“我第一次搞这个。”
一般来说这种密码肯定是有规律并且特别简单的，于是沈翼指示她在密码一栏输入登记证编号、身份证后六位、生日日期、1234567以及他们和软件名称“万千道”的拼音简写之间的排列组合，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错误。
“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可能。”李行露可能在其中找到了什么乐趣，食指撑着下巴头脑风暴。
沈翼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抢过手机在密码一栏输入“‘or’=‘or’”，点击登录，之后在李行露完全震惊的目光中，原来死气沉沉的登录界面跳出一个由点构成的圆圈，兀自转了一会，又跳出来“登录成功”的界面。
“你怎么知道密码是那个？”李行露完全看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沈翼呵呵脸。
他只知道如此简单粗暴粗制滥造的软件，怎么可能有万用钥匙的补丁。
“接下来还要干什么？”沈翼问她。
“绑定手机号……还有微信号，这是什么？”
沈翼这才想起来他昨天就想说的某件事，连忙帮她下载一个绿色软件：“就是这个，直接用你手机号注册就行了，发消息打电话比拨号发短信方便。”
李行露埋头研究，她用默认的拼音26键非常生疏，笨拙地用食指一个个戳键盘，沈翼原本看不下去帮她换了手写，结果这姑娘一笔一划写的比用拼音还慢。
“你还是慢慢适应拼音吧。”沈翼评价道。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搜索联系人里输入李行露的电话号码，果不其然已经出现了一个默认头像的用户。
“一键导入联系人？”李行露指着这个新界面。
“就是你可以通过加好友的方式用这个软件和你电话簿里所有有账号的人联系。”沈翼伸手去滑动她的屏幕，找到自己，点击添加。
“你看，”他给李行露展示自己的新好友界面：“这样就可以了。”
他看了一眼李行露的推荐联系人，惊讶地发现李赋昭李自仪还有一大堆自己不认识的李家人都在上面……好吧，你们道门又不是没有人会用，怎么非要找他来当这个指导老师。
等李行露将这些差不多弄明白了，才又转回去研究那个丑的不行的“万千道”。
沈翼闲的没事，也在一旁看她摸索。静下心来，他才发现这个软件坐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最上面排布的像新闻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依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的道论文章，比如什么《现代解梦之六：梦见哥斯拉的寓意》、《对不同地域鬼怪使用符篆的差异性报告》，还有什么《浅谈心理认同性别对八字命理的影响》……
现在的道门研究的都是这种东西吗？
文章后面是新闻，只有寥寥几条，像什么《关于成立异象统一管理处的公告》、《关于吸收更多世俗人员参与部门工作的建议》，以及最新一条《推进青云山年度考核内容改革刻不容缓》，时间是前天早上。
李行露在这一行停了下来，然后飞快地翻了过去。下一面居然是论坛，不过大部分帖子都是在吐槽这个界面字又小又密集，软件卡顿经常闪退不好用，少部分在分享今日感悟心得，以及某地明明算是个风水宝地，居民却大多身染恶气，怀疑是山中有一只地煞，询问如何处理之类的求助贴。
最后一面应该就是李赋昭要李行露学习的东西——一个空白书架，底下是一长列的推荐书目，从《道德经》到《本草纲目》，从《北斗真经》到《抱朴子》，李行露看起来兴致缺缺，没一会就翻回了上一页继续刷起了论坛。
事实证明无所谓年龄与熟练度，相较于枯燥的学习，人类还是更加喜欢看八卦一些。
沈翼在李行露看到第八个帖子时，终于忍不住打扰她：“学会怎么操作了吧？没有其他事得趁早回去。”
李行露的目光总算从“求助道友们，钓不到鱼是否是因为此地有水鬼”的标题上移开，正色道：“还有一件事。”
“……你说。”
李行露指了指他家的厨房：“我被师兄放病假了，这两天没有食堂吃。”
沈翼警惕：“我不会给你做饭的！”
李行露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还没等沈翼放松下来，她又道：“那我可以借用你的厨房吗？”
“……”沈翼扶额：“那我今年的燃气费可以找你平摊吗……”
眼看李行还要提出什么别的意见，他果断道：“我做饭，碗你洗。”
然后在李行露的的欢呼道谢声中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着了她的道。
“那我就真的没事啦！”李行露拉开门把手：“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沈翼明天见！”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事了。沈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内，这才关上门。
沉闷的锁扣声使得声控灯乍然亮起，惊动了原本小憩在角落里的猫儿。沈翼将全身的力气卸下，靠在门板上闭目休息。
热闹的少女离开的时候好像把房子里的活气也一并带走了，直到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还发着烧，连抬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
撑着一口气走回房间，将身体丢到床上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在李行露身边时难以感受到不适，这似乎不是心理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浅谈心理认同性别对八字命理的影响》
by至今仍在闭关文章是代发的某长老
《关于吸收更多世俗人员参与部门工作的建议》
by白月渚
《推进青云山年度考核内容改革刻不容缓》
by至今未出现的某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