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芬心里一惊。
自打她记事起，也没听说过谁家有人中邪了，好端端的怎么出这事。
她连忙走到院子里，几个小孩已经把人放在了吴老头的躺椅上，满脸慌张，其中一个还被吓哭了。
吴玉芬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小博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上也没什么明显的伤口。
她又用手探了探额头，也不是中暑。
不会真的是吧？
那几个小孩见吴玉芬不说话，又开始叫嚷，“奶奶，小博肯定是中邪了，那山里那么阴，说不定真有什么精怪。”
“可我们是一起去的，只有小博昏倒了，我说他绝对是昨晚在哪沾上了。”
哼，没大没小，山里除了她还有谁？
还中邪呢，有她在，谁能中邪？
林檎在一旁听着有点无语。
她想了想，也蹲下身，伸手卷起小博的裤腿。果然，在右脚的脚踝处有一个很小很深的伤口。
吴玉芬很是诧异，“这该不会是被蛇咬了？”
林檎认真检查了一下，摇摇头，“山里的蛇都没有毒性，而且他这里只有一个伤口，这估计是被毒蝎子给蜇的。”
翠微山虽然被开发成景区了，但山里本就多蜘蛛、蝎子、蛇这些毒物，这个时节又多了起来。
但你不手欠惹它的话，它们一般不会主动出现来招惹你。
林檎斜眼看这几个小孩。不用说，他们肯定是去抓蝎子了，没想到碰上只带了毒的。
估计这孩子猛地被蜇了一下，又受了惊吓，就晕倒了。
所幸吴玉芬家就住在村尾，是从山上小路下来经过的第一家，他们找到了救星，立马就跑进来。
“行了，你们几个别在这吵，赶紧去庙后面找找紫色花蕊、带四片叶子的小花，多摘些回来。”
林檎的口气有些严肃，特别像他们班主任发火前的样子。
几个小孩不敢多说，一溜烟地全跑了。
“奶奶，你别急。我家是开中医馆的，耳濡目染也了解一些。早上我在庙附近见到过这种紫云花，一般的毒都能解。”
林檎随口胡诌了一句家世，但能解毒的事是真的。
她活的时间够久，见过村里的道医用这花来解毒。
紫云花虽有奇效，但不是什么名贵难养的花草。
自从那次见过它的功效后，林檎便在小庙后面种了一片，年年盛开。
吴玉芬点点头。
但林檎到底年纪轻，她不敢轻易相信，嘴上说着要去把小博妈找来，实际一出院子，就直奔吴德全的办公室。
村里没有年轻人，她们都不会开车，平时都是坐班车来回。
不过，班车一天只有一班，早上去傍晚回，按学校上下学的时间走。
所以村里人真有急事的话，就会找吴德全，让他开车。
吴玉芬还没回来，几个小孩就咋咋呼呼地跑进院子，每个人手上都抓着一把花。
林檎也没废话，立马进了屋。
中午她进厨房帮过忙，还记得厨房里有个臼。将花连同叶子倒烂以后，又添了点水，回到院子。
“你们几个，一个负责撑着他的背，一个掰开他的嘴。这药如果灌不进他嘴里，那就只好让你们嘴对嘴喂了。”
林檎微微笑着，说的煞有介事，吓得他们赶忙照做。
开玩笑，这如果真嘴对嘴了，第二天全校都会来看他们的笑话，那他们还要不要混了。
几个小孩手忙脚乱的，药终于灌了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小博的眼球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看着一群人围着他，还有些发懵，弄不清是什么状况。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情况，那头吴玉芬已经把吴德全和吴丽英都找来了。
林檎一眼就看见外面停着一辆车，心下了然并没有戳破。
她不是医生，刚才只是救急，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做更稳妥。
“婶子，小博暂时没事了，但是保险起见，还是送去县医院看看吧。”
吴丽英的眼圈红通通的，见小博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转头拉着林檎的手，“妹子，这次真的谢谢你。改天婶子再来道谢，我们先走了。”
吴丽英在的时候其他小孩都不敢说话，恨不得窝在一边当鹌鹑，生怕被她臭骂一顿。
可吴丽英前脚刚走，他们立马又恢复成快乐的麻雀，一拥而上，围着林檎叽叽喳喳，“姐姐你好厉害啊，小博中邪这么快就醒过来。”
……
他们到底看了多少小说，说了是蝎子蜇的，还不信。
吴玉芬见他们都背着书包，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今天周四，不是在上学？”
几个小孩都在读六年级，原本应该五点放学，再坐班车回来，最早也得五点四十才能到村口。
现在才三点半，他们怎么在这里。
“今天放假。”
“老师开会去了，没空上课。”
“今天我们去春游了。”
林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逃学也不先对好理由，这么快就露馅。
“不仅逃课，还跑到后山抓蝎子玩，忘了吴家村的祖训了吗！背来听听，第一条是什么。”
吴家村的祖训就刻在祠堂前的石碑上，是和三字经一起进入儿童启蒙教育的。不仅如此，还要时时被耳提面命，每年新年祭祖时更是要由老族长抽考，不会的就得跪在祠堂，什么时候会了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传统哪怕到了照做，也不曾改过。
只是现在没有族长一说了，就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
唯一变了的，是古文艰涩难懂，就改成了现代语言。
所以，林檎先是严厉地一喝，吓得他们一哆嗦，好像看到了板着脸的吴太爷，又听见她问第一条，完全不需要思考，脱口而出。
“《吴氏族训》第一条，万物皆有灵性，如非必要，不可伤害山里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
当时，林檎曾托梦给全村人，感谢他们为自己立庙宇塑金身。
言语间，透露了自己的来历，是翠微山开智化形而来。
于是老族长为了特意在族训里加上这一条，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林檎点点头，又问，“老实交代，为什么去抓蝎子！”
他们支支吾吾，被林檎一瞪，胆子最小的一激灵就说了，“我们今日比胆子来着，后来就说谁能抓到蝎子，谁的胆子就最大，能当大家的老大……”
吴玉芬一听，这群小子无法无天了还，气得抄起边上的扫帚就要打。
林檎也没拦，等他们老老实实排着队挨了几下打后，才开口，“现在，我们来谈谈两件事。一是，虽然我没抓到蝎子，但救了小博，就能当你们的老大。”
几个小孩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齐齐点了点头。
“二是，如果没有我救他，你们少不得得回家挨一顿毒打。我帮你们摆平了这事，你们得给委托费吧？毕竟我开了小卖部，可不能做亏本生意。”
林檎很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
这样一来，既收了一群小弟，又给小卖部拓宽了经营范围。
她虽然被收走了神力，可是毕竟是神明，脑子也没被收走。
吴家村的脉络渊长，各代都出了能人异士。林檎不仅从他们那偷师学艺，还听他们提到了大千世界的奇闻逸事。
林檎自觉就算称不上翘楚，也算得上精通。
下至打杂跑腿，上至驱鬼避邪，样样都行。
小卖部嘛，卖啥不是卖。
她连招牌都想好了，林记小卖部，只需10元，包您满意。
林檎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林檎。
一听到要委托费，所有人都惊了。
吴玉芬忍不住劝她，“小檎，他们都只是小孩也没啥钱，不如奶奶替他们出了。”
林檎笑眯眯，声音还有些雀跃，“奶奶，这委托费只是象征性收个钱，10块就行。而且这是他们惹出来的事，怎么能让你承担。”
只要10块？他们还以为是多大的钱呢，每人凑点就有了。
眯眯眼的麻雀立马掏出手机，“老大，那我拉你进群呗，群里转你红包。”
*
虽然被林檎赶回家，但这群小子还没吃上晚饭，就又在群里吆喝上了。
老二：兄弟们晚上干点啥。
老三：谁作业写完了借我抄抄。
老二：老六还在医院没回来呢，你能抄谁的。
老四：呼叫老大，呼叫老大.jpg。
万物之灵：？
老四：老大，我们晚上去小卖部玩玩呗，讨好.jpg
因为没有还在读书的小孩，吴玉芬家吃饭都很早。
这会林檎已经吃完晚饭，躺在躺椅上消食了。
看到消息本来懒得回，转念一想，他们是皮了点，但来几个免费劳动力帮她干干活也不错。
打字她还不习惯，摸索了一下回了个好字。
林檎伸伸懒腰，正打算从躺椅上起身，外面突然“叭叭”两声。
往外一看，是有人在外面按喇叭。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下了车，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高马尾，白衬衫配阔腿裤，很是俐落。
她看都不看林檎一眼，径直就往里走，“奶奶，我回来了。”
吴玉芬正在三楼翻吴爱宝的衣柜，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跑下楼一看，还真是爱宝。
“你怎么回来了？开车累了吧，吃饭了没？奶奶这就给你做去，家里特意留着你喜欢吃的……”
吴玉芬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爱宝打断，“奶，外面那人就是你说的？”
“奶奶没骗你吧，小檎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
吴爱宝冷哼一声，本想好好给吴玉芬普及骗子知识。
冷不丁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下意识地回了头。
漫天彩霞下，林檎就站在霞光里冲着她们笑。
吴爱宝愣了一下，恍惚间，她想起初中时好像曾经见到过安歌娘娘。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孩，有好吃的都紧着吴爱宝，所以她从小就比同龄人胖。
小学时还能被称几句胖嘟嘟的真可爱，但到了初中，其他女生都瘦瘦的，就显得她很扎眼。
一开始还只是被嘲笑，后来就被取了恶意的外号，肥猪。
吴爱宝也不敢回家说。
如果说了，吴家一大家子都会跑到学校，替她讨回公道。
她不想这样，家里人一闹，她肯定会被同学孤立，就更没办法和大家好好相处。
但她难过极了，在学校和家里都不敢哭，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去哪时，就走到了庙前。
小时候她经常和奶奶一起来，后来去镇上读初中，一提起安歌娘娘就被同学笑是封建迷信，于是再也不肯来。
现在她无处可去，小庙成了她诉说心事的唯一地方。
她先是小声啜泣，越哭越伤心，最后放声大哭，哭久了就累得睡着了。
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背，像奶奶哄她睡觉时那样。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长得和塑像一样的神女，正温柔地对着她笑。
安歌娘娘说，哭什么，做坏事结恶果的人是他们，你没有错。
爱宝记着，一个人只要强大了，就没人敢欺辱她。
吴爱宝抽噎着应了。
再次醒过来时，看到吴玉芬的脸，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奶奶，安歌娘娘可真好看。
那一天，也是漫天彩霞。
后来吴爱宝跟变了个人一样，每天早起跑一个小时，又把零食饮料都分给村里的小孩。
本就是青春期，这样一来，没多久她就瘦了。
瘦下来的吴爱宝感受到了同学的善意，甚至有女生主动邀约她一起去玩。
但是那时候的她一头扎进书里，发奋图强，周遭是什么声音她已经无所谓了。
吴爱宝一直记得安歌娘娘的话，一路求学，顺利考了公后留在c市。
“爱宝，宝儿，你咋不说话了，别吓奶奶。”吴玉芬见吴爱宝的眼神直愣愣的，连声叫道。
“奶奶，她好像安歌娘娘。”吴爱宝还在发愣，兀自小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