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什么事?”楼近月从他手中挣扎而出,心虚地偏过了头。
卫渠眸中的光亮猝然熄灭,不顾地面寒凉,赤着脚不动声色地走到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匣子。
他捧着匣子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楼近月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接过匣子对着清亮的月光打开,瞳孔骤然放大。
古画赫然出现在匣中。
“不是说没找到吗?”楼近月反问。
卫渠没有与她对视,又回到窗口,昂首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亮,孤单的背影透露着丝丝寒意。
“后来又找到了。”
良久,他模糊地回答了一句,语气中透露着失落,还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冷漠。
“拿着它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陪朕去算日子呢。”
他没有转身,语气冰冷似寒霜。
卫渠小时候也总是这样别别扭扭,楼近月没放在心上,叮嘱了他早些歇息,拿着匣子回了屋。
窗边的人影直直地站了许久,直到梅花丛中出现些异样的声响,他才抬起了眸子。
两名刺客立于窗下,垂首道:“主人有何吩咐?”
“通知萧燃,朱雀阁阁主现世,让他注意安全自求多福。”
刺客倏忽瞪大双眼,“那主人您……”
卫渠走到案前,撩拨着她方才抚摸过的琴弦,明明心中失望愤恨,搭上琴弦的瞬间,双手却不自觉地弹出了《长门怨》。
朱雀阁是什么组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前朝余孽和他们的后代组成的组织,妄图祸乱朝纲谋求复辟,此组织一日不除,他的头顶便永远悬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剑。
琴曲毕,一声胸有成竹的冷笑在屋中回荡。
“可她不会对朕动手……”
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清楚她向来心软,遇事也总犹豫不决。
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暗中积蓄实力,在他以为自己此生再无可能与她重逢后,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见到了她,那个刹那,他的整片天都亮了。
可她要杀他,她不止一次将匕首抵到他脖子上,那个刹那,他心痛地渴望她真能狠心做个了断。
今日他的人在朱雀阁外偷听了一夜,字字诛心句句带血,谈的皆是如何讲他诛杀剿灭,计划的尽是如何颠覆他的国家……
他问她今夜做了些什么,她扯了个谎糊弄了过去。
若真是为他准备冠礼忙至深夜,他该是怎样的狂喜。
卫渠辗转反侧,反复咀嚼着她那句“下地狱”,苦涩的字眼竟硬生生地被他品出了甜味。
是真心还是诓骗,卫渠不忍去斟酌。
可他知道,她在犹豫,她还喜欢他,他坚信她下不了手!
若是平日,他必定会抓住敌人的心软痛下杀手。
可这次是她,他如何下手?
从小种下的喜欢已在他心中扎根,跟随着他的身体一起长大,变成脑中消散不去的执念。
江山,爱情,他两个都不会放手!
卫渠躺在床上,一室寂静,快到天亮之时王府内突然有了阵动静。
皎洁的月光下,楼近月拖着长剑站在堂前,白净的脸上满是飞溅的血珠。
等到卫渠赶来时,只看见满地横斜的尸身。
云垚头发蓬乱地躺在中间,胸口的洞汩汩地流着温热的血,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卫渠夺过她手中死死握住的长剑,猛地将她揽入怀中。
冰冷的脸贴着他的脖颈,卫渠突然有些心疼。
天空翻起了鱼肚白,清晨刚出了个太阳,没多久又飘起了小雪,原本去卜算吉日的计划只能延后。
楼近月睡着了,卫渠陪在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沉静的睡颜。
本以为她能多睡一会儿,可时辰到了,她还是自动醒了过来。
楼近月揉了揉眼睛,见他守在床边,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恢复了镇静。
“我在王府边多安排了些侍卫。”
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他会利用她,可底线是她不可以受到一点伤害。
楼近月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脑袋起身,玉簪端着水替她洗漱,卫渠见着了,打了个招呼,接过了她手里的活。
“昨晚几乎未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卫渠替她梳着发髻。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楼近月看了眼梳妆台上的匣子,名单一日解不出来,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卫渠收回了目光,帮着她梳洗完毕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楼近月打开匣子,从中取出古画,将它在案上完全铺展开。
是一副酣畅淋漓的写意山水。
阁中常用看似不相关的东西传递信息,身为阁主,她拥有破解加密信息的解密册。
对照着古画上的题诗与山峰位置的指示,楼近月拿着解密册逐字对应,废寝忘食地拼凑出一整张名单。
等到所有内容全部解出,门外响起了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
卫渠端着午饭推门而入,瞥了眼一心扑在古画上的楼近月,不言不语地帮她盛了一碗汤。
楼近月在做最后的整理,她将破解出来的名字誊抄在纸上。
她心寒如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信任的忠仆们也开始做这些吃里扒外的勾当了?
十几个名字,竟全是她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她逐字地看着名单,心中突生异样。
这么多人里,似乎漏掉了一个。
云垚呢?他怎么不在名单里?
她抓起名单,猛然站起,因缺乏休息双腿发软差点摔在地上。
卫渠一把接住了她,扶着她重新坐下。
楼近月木然地摇头,是她解析有误吗?名单里怎么会没有云垚的名字?
还是说,这副画已经被换过了?
她摸了一把装裱所用的材料,一手金粉闪烁。
她走到屋外,用西域传来的放大镜对着阳光仔细观察,每一个金粉上都刻着朱雀图样。
如此精细的工艺,绝无伪造的可能。
“怎么了,是画有问题吗?”卫渠沉声问道。
楼近月沉默地摇头,洗了手径直走向食案,拿起筷子夹着饭菜。
“朕那日在云府碰见冯阳,他鬼鬼祟祟的,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也许是他更换了一副赝品?”卫渠给她夹了块肉。
楼近月停下了筷子,她倒是忘记了这个人。
朱雀阁死士实力强劲,冯阳若偷了古画破解出上面的名单,再联系这些别有二心的叛徒替蔡家做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放下筷子叫来了玉簪,避着卫渠询问了有关冯阳的事情。
玉簪脸色不太好看,“阁主先前让属下打听的赵老板已经有些眉目了,他是冯阳手底下一个大喽啰,负责以招工为掩饰胁迫百姓暗自运送兵器。”
“运送兵器?”楼近月双眼瞪大。
玉簪点了点头,“据我观察,冯阳似乎在往皇城偷运兵马。”
乱世飘零,诸雄混战,连蔡家都按耐不住了……
楼近月知晓了大概,坚定了冯阳偷走古画的猜想。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怎么都不告诉朕。”卫渠冷不丁地出现。
楼近月摇摇头,“无事。”
正想回屋吃饭,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多问了一句:“这些天……萧燃可来信催促你回京?”
卫渠知晓她在担心些什么,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他从萧燃眼皮子底下离开,萧燃便不再拥有牵制他人的优势。
只是她不知道,萧燃其实是他手底下的人,一个属下怎会有胆过问主人的行踪。
“你就这么想让朕走?也是,朕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任凭是谁都是会厌弃的……”卫渠撒娇,佯装不快道。
楼近月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发癫,懒得搭理他。
见她不理自己,卫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随便编了个理由。
“章若娉的面子够大,还没到萧燃催朕回去的时候。”
看来京中尚无大事发生,楼近月于心中沉吟道。
可从临渊运送出去这么多兵器,事发过后若被追究起来,临渊势必会被拉入泥潭。
且不说城中几十万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就连朱雀阁上万死士也将无家可归。
她身为阁主,身为临渊王,必须制止这场祸事。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朕去请医师来看看吧。”卫渠蹙眉看着她发白的嘴唇。
楼近月摇头,拢了拢外袍,转身又回了房,传令封锁王府,没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云垚同冯阳二人狼狈为奸,云垚被杀的消息一传出去,势必会引起冯阳警觉。
昨夜她的动静很小,仅有王府中的人知晓云垚被杀一事,她需抓住这个时机。
楼近月唤来玉簪,让她带着府中两个下人装成百姓的模样通过那个赵老板混进去打探打探。
卫渠套了件暖和的皦白色大氅靠在堂前的柱子上,盯着楼近月像只陀螺般忙来忙去,就算楼近月不说,他也能猜出来她在忙什么。
而蔡府如今与萧府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他需要有人打压一下蔡家人嚣张的气焰,削弱一下蔡家的势力。
朱雀阁人多势众,对付蔡府绰绰有余,两虎相争必有一败,无论是谁赢了,对他都算有利。
卫渠回到后院,在窗前站了片刻,一名身姿矫健的刺客从院墙一跃而下,翻窗单膝跪在他身前。
“主人有何吩咐?”
卫渠背对着他,“盯着玉簪,她要做什么尽量帮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