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洛斯里头一次知道闻人坻还这么想，语气讥讽，“你不是欣赏钟寒心悦钟寒，要放弃进攻人间只求钟寒在魔界陪你，钟寒死后，一而再再而三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杀害钟寒的凶手吗？”
“你说你是工具？我蠢到找一个不刻意控制魔气就能杀死我的工具？找一个因为别人就弑主的工具？”
闻人坻看上去依旧很疯，紧紧盯着洛斯里，好像想从他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那种被打量的感觉又来了。
洛斯里同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过了一会儿，问闻人坻：“你昨天做梦了。”
闻人坻马上意识到什么：“你也在梦里。杀我的人就是你。”
洛斯里不解释，依旧问他：“为什么？你用龙纱绡做了什么？”
四目相对，波澜暗生。
闻人坻反问他：“你觉得呢？”
“你现在看我，是谁？”
“你那天也问了这个问题。你让龙纱绡把你变成了谁？”
闻人坻笑，把腕上的龙纱绡一圈圈绕下来，反手把洛斯里那只手腕也束上。
他又问洛斯里：“你现在看我，是谁？”
“闻人坻。”
闻人坻居高临下：“我让它把我变成你心上人。”
洛斯里良久没说话，看闻人坻：“那你现在看我，是谁？”
“里里。”
=
洛斯里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
或者说，他的野心让他只能仰着头看前面的路，实在抽不出心力去回顾过去。
他也确实从来不后悔钟寒的死。
是钟寒死后，他才知道，钟寒从玄冥魔君那里出来后，神魂就碎了。窥天瞳强行把碎掉的神魂拼凑出来，外表看上去安然无恙，实则就是碎成粉末的瓷瓶，稍微一点动荡，就彻底崩碎。
那颗清瘴丹就是最后一颗稻草。
他的清瘴丹被人换过。
不仅洗去钟寒经脉中的魔气，就连链接神魂的灵气，也一起洗去了。
所以确实是他害死的。
如果在闻人坻身边的人不是他，修真界还要找人来游说，没了他师兄的身份，钟寒可能就不用来。
如果他多心检查清瘴丹发现异样，或者没有给钟寒吃那颗丹药，钟寒不会在那时候死。
洛斯里从来不否认，也从来不后悔。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不知道会有这种结局，而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来多少次，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后悔无用，钟寒已经死了。有时间后悔，不如杀掉那些促成钟寒死亡的人。
他是在闻人坻一次次告诉他，钟寒是被他杀死的时候，才开始回顾那天的。
但想不出什么。
那时候想不到。
现在也想不到。
钟寒死后他筹谋许久，在混战中杀掉玄冥魔君，在玄冥魔君死前强行查看了他的识海，想知道他到底对钟寒做了什么，让钟寒神魂俱碎。
但玄冥魔君的记忆里，他什么都还没做，钟寒用自爆神魂为代价，杀了他麾下一位魔将。
洛斯里猜测可能是钟寒用窥天瞳看到什么，但不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钟寒和闻人坻经历了什么。
他只知道，闻人坻在钟寒死后又一再强调是自己杀了钟寒，想必是恨死了自己。
他问闻人坻：“你以为我会看到谁？”
没等闻人坻回答，他自顾自说：“钟寒吗？”
闻人坻呼吸沉重，用同样的问题问他：“你以为我会看到谁？”
洛斯里：“钟寒。”
两人齐齐沉默，又一起追问：“为什么？”
闻人坻是疑惑。
洛斯里是满满杀意。
在闻人坻身边这么多年，洛斯里自认算了解对方，现在知道结果，很轻易猜测出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又为何这么做。
喜欢自己，误以为自己喜欢钟寒，所以一再强调，告诉自己也告诉所有人，自己杀了钟寒，钟寒死了，自己和钟寒没可能了。
所以权势给自己，宠信给自己，天材地宝都给自己，唯独对钟寒耿耿于怀。
但他之前什么都给自己，在意依赖喜欢。
现在那些身外之物满足不了他，偏偏耿耿于怀于闻人坻对钟寒的耿耿于怀。
洛斯里都要被气笑了，他这时候恨不得马上冲到琅琊学宫，从师父那一堆藏书里找到能杀掉闻人坻的方法，把他神魂抽出来，变成任人揉捏一用力就能掐死的刺猬。
但现在他双手束在一起，闻人坻稍一用力，就把他被捆在一起的手按在头顶，再也动弹不得。
洛斯里知道挣不开，但还是挣扎：“放开我。”
细窄腰肢绷紧，随着他每一次挣扎撞到闻人坻胯骨上。
好一会儿，他屈起膝盖，冷笑：“心里误会我喜欢钟寒，身体倒是挺诚实的。”
=
洛斯里累极了。
这么多年，他和闻人坻有过抵死缠绵，有过怨恨丛生，今天却像是把打碎过的东西再一一拼起来。
他倚在床头，强忍住困意，还带着牙印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在闻人坻肩头，刚刚被他用尽全力划出来的痕迹现在尽数消失，那处皮肤又是光滑干净的。
洛斯里不虞，手指从肩膀摸到后颈，像梦境里捏住那只小刺猬一样，牢牢卡住闻人坻颈侧。
他没怎么用力，闻人坻也没挣扎。
洛斯里觉得没意思，很快松了手。
闻人坻却又摸上他的脖子，轻轻吻上那一团团青紫吻痕，含住他的喉结，轻声问：“那个梦里，疼不疼？”
看上去好像无辜又心疼。
洛斯里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知道你还掐？”
想到那次，他更匪夷所思，“我不愿意杀你，你生气。现在要杀你，你又气什么？”
“你都能放过欺辱你的登徒子，却愿意为了钟寒杀人堕魔……”
洛斯里冷静：“我杀人堕魔，为什么是为了钟寒？”
刚历经了生死，从幻境里出来，又面对莫须有的污蔑。钟寒能保持冷静舌战群儒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他当时看着那些高高在上指责他的人，根本不想多费口舌。自己本来就是清白了，为什么要向这些泼脏水的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只想把他们都踩在脚下，踩成比自己还要狼狈一万倍的烂泥才解恨。
但钟家居然用年幼无知这么荒唐的理由搪塞他。
钟寒愿意相信，他不愿意。
一步退让只会步步退让，就像钟寒，原谅对方一次，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但他削尖脑袋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忍气吞声的。他不想原谅这一次，更不想花时间想对方会不会有下一次。
从头到尾，他一直都是为了他自己。
“如果真的为了钟寒，我应该原谅他们，从此也做个正人君子。但我不愿意。”
闻人坻还是打量他，又问：“那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喜欢你，对钟寒生死不渝。现在要为了钟寒杀了你，你会怎么办？”
魔气四溢，闻人坻眼瞳蕴着浓重黑气：“我会杀了你。把神魂困在寻魂灯里，就算是死了，也永远见不到钟寒。”
“我也一样。就算杀不死你，但只要有一口气，我都会试试。”
洛斯里看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人，“我们才是一样的。”
闻人坻看他，好像想说话。
被洛斯里一巴掌扇回去了。
“再做这种蠢事，就真的杀了你。”
=
洛斯里死而复生，还和闻人坻共同出现在琅琊山下的事情，马上传遍修真界。
这座小城里的人也骤然多起来。
洛斯里一开始以为闻人坻带自己来琅琊是为了杀自己给钟寒报仇。
现在误会解除，他问闻人坻来琅琊做什么。
闻人坻冷着脸：“以为你不想呆在魔界，应该是喜欢琅琊。”
洛斯里想到魔兽告诉自己，在自己走后，闻人坻带着他们在琅琊找了很久。
有些好笑，但生气更多。
他冷笑一声没说话。
已经很久没来琅琊了，而且琅琊学宫散了，师兄死了，师父不知道在哪儿。
琅琊依旧很好，但依旧不是他记忆里的琅琊了。
他也不想再上山，不管是看到钟寒的墓，还是想到过去的时光，都没什么意义。两人只在山下城里随意逛了逛。
吃过饭在酒楼旁边的书局看了会儿书。
闻人坻现在还不能完全认识凡间的字，洛斯里看书他看洛斯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趣，拉着洛斯里袖子摆弄他的手腕：“别看了，无聊。”
这一句话可把旁边正在看书的书呆气坏了。
书呆瘦得像小竹竿，站在闻人坻面前像个小鸡仔，却仰着脑袋指责：“这可是先生最新的文章！一字千金！你个大老粗懂什么？！”
除了洛斯里，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对闻人坻说话，闻人坻甚至都没看书呆，偏头看洛斯里。
好像只要洛斯里点头，这书局马上血流三尺。
洛斯里拉住闻人坻，问那书呆：“哪位先生？”
“李岩先生。”
“这位李岩先生在何处讲学？”
“当今圣上亲设的鸿程学宫，李岩先生可是学宫祭酒。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装什么读书人？”
凡人还是这般惹人厌。
洛斯里看在他对先生和学识的维护下，艰难说服自己，放过了他。
书呆还要炫耀：“我可是鸿程学宫弟子，今晚先生要给我们讲书里的内容。像你们这种人，可就听不到了。”
洛斯里冷笑：“是从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听过。”
书呆还想说什么，但眼前已经没人了。
连人带书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刚刚站着的地上落了颗金珠。
=
闻人坻一贯的霸道：“喜欢这本书？我把先生带去魔界，给你一个人讲。”
洛斯里：“……”
“是我师父。”
钟寒死后，闻人坻把钟寒尸体存在冰棺里，就放在魔界。他杀掉玄冥魔君后，偷偷把钟寒的尸体带来人间，和钟寒生前的一些东西，葬在琅琊学宫后山。
就是那一次，他见了青石散人最后一面。
依旧是师徒三人，但场面着实不好看。
师父依旧青衣落拓，两个徒弟一个葬在土里，一个满身鲜血藏不住的杀气。
洛斯里不后悔。但所有人都问他：“你后悔吗？”
洛斯里不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只是说：“不悔。”
杀人堕魔时他不后悔，遇到闻人坻后更不后悔堕魔。
但钟寒的死……
他告诉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师兄神魂散了，也不知道清瘴丹不对。”
他问，“师父，师兄入魔界时，知道这个结局吗？”
青石散人没看他，只是看着钟寒的墓：“知不知道不重要，他不还是去了吗？”
洛斯里本就不悔，听到这句话，更不纠结了。
他告诉师父，钟寒一死，人魔一战势不可挡，修真界这么多年，名门世家为了自己的地位，功法只肯传给内门弟子，瞧不起没家世地位的，又要打压有天赋无背景的。人间烂透了，被魔界屠戮也只是时间问题。师父向来仙风道骨不掺和人间事，现在不如闭关个百十年，等百年后，人间会是新面貌。
师父当时没说什么。
洛斯里以为他闭关了。
没想到他依旧在教书。
洛斯里带闻人坻去见他。
刚敲了鸿程学宫李祭酒的房门，门就被打开。
他师父还是原本的样子，一袭青衣，眼神平和深邃，充满智慧。房间里干净整洁 ，桌上还摆着冒热气的茶。
青石散人引他们进来：“你一来琅琊我就在等你们，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个半月。”
洛斯里：“……”
印象里来琅琊不过才睡了两觉在城内玩过两天，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半月？
想到这一个半月在做什么，他轻咳一声，难得有点窘迫。
好在师父并没有讨论他们私事的想法，看到他手里的书，问了些问题。洛斯里对答如流，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一边的闻人坻根本听不懂，大刀金马坐着，喝光了自己的茶，又去喝洛斯里的。行为看上去非常不端正，但表情又像是在认真听。
虽然没文化，但还算得上是尊师敬道。
又说了一会儿。
最后烛花燃尽，洛斯里和闻人坻起身告辞。
青石散人送他们到门口，忍了又忍，还是叫住闻人坻：“魔尊，就没有什么要给我的东西吗？”
洛斯里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掏出龙纱绡：“龙纱绡吗？师兄死前把它给我，现在尘埃落定，也确实该给师父。”
青石散人没接，依旧看闻人坻：“我徒儿的神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