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笑声不绝,不时能听到女子咯咯笑音,间或夹着中年男子的爽朗应和。
沐皎儿隐在门后定了片刻,深呼出一口气,强忍住心口传来的阵阵恶感,于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瞬展露欢颜。
“父亲!”沐皎儿疾步走到沐绍虔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皎儿来了,许久未见近来如何?”沐绍虔眸中沾着三分随和,淡淡笑着看向她。
还是那么虚伪……沐皎儿心头恶意又重了些,“父亲,皎儿一切都好,就是想您想得紧,皎儿新学了琴曲,待父亲得闲,可要去皎儿那里听。”
“哈哈,好,不亏是皎儿,待得空闲我便去听皎儿奏上一曲。”
“是。”
视线不觉移到沐皎儿发间,“这绛玉簪质地上乘,配你刚好。”
“谢父亲夸赞。”她没点明这支绛玉簪的来由,往旁侧了侧视线,果然,有人面上那明晃晃的紫间红气啊。
“老爷,现下可要开膳?”
“嗯。”
林总管在前引着,由是,沐皎儿搀扶着国公爷,在众人注目下率先走了出去。
到得厅堂,众人纷纷落座,三夫人居于沐国公右手侧,沐皎儿位于左手侧,没一会儿沐湛也来了膳厅,向沐国公行过礼后于她身侧落座。
侍女穿梭其间传菜布菜,一时间室内只闻衣裙窸窣声,气氛莫名透着诡异。
三夫人旁的年轻女子即四小姐沐曦,时不时便瞪她一眼,手中帕子已被攥得满是褶皱。
沐曦侧是沐脩,即国公府三公子,男子身形魁梧,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餐筷,浑似个木头人。
沐脩侧依次坐着四夫人,六公子沐桤,七小姐沐欢,这三人倒没什么异样,独沐桤总有意无意地凝看着她,当她觉出不适看过去时他就一脸欢喜地冲她笑,直笑得她心里发毛。
饭用到一半沐国公抬眼看了看,忽得侧首道:“你母亲怎么没来?”
沐皎儿一愣,作出副乖巧相柔声道:“外祖父母想念母亲,将母亲接过去小住几日,这事母亲临行前曾与父亲说过,父亲诸事繁多,大抵是记不清了。”
沐国公闻言,淡淡嗯了声。
饭后,众人移步至外间,沐国公居于主位之上,询问家中几个小辈近来的课业状况。
见此时众人的视线都在沐湛身上,她悄悄从袖中摸出只剔透小盒,取出豆粒大小的白片,步子微动挪得离三夫人近了些,手指捻起白片朝那人衣领处一弹,见那白片触到布料后化成烟粉消散,这才悄无声息退了回去。
待要轮到三公子沐脩应答时,三夫人突然哎呦一声,手不住地揉搓着脖颈处,只过了片刻的功夫又开始抓挠手臂,没过一会儿又嘶着声挠搓腿部。
“漪汾,你怎么了?”沐国公已是不耐,冷眼扫向举止不雅的那人。
“老……老爷,妾身浑身痒得难受,大抵是老毛病又犯了。”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当着孩子们的面如此,成何体统!”
“是……是,老爷别动气,妾身这就回去。”说着,三夫人强忍着身上的异样,行了礼便要离开。
“娘,我陪您吧。”四小姐沐曦欲拦她。
三夫人背转过身瞪了她一眼,随后柔声道:“你父亲还要问你们话呢,娘自己回去无妨。”说罢,不再理睬沐曦,步姿怪异地朝门口行,随后转了向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沐国公眉头紧蹙,问过沐脩几件事后便挥挥手叫众人散了。
沐皎儿刻意走得慢些,当几人即将跨过门槛时,沐国公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众人身形皆是微微一顿,只沐皎儿从从容容转过了身。
“父亲,近日操劳太多,头痛又发作了吧?”她眉眼间满含关切,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必忧心,帮我揉揉就是。”
“好,那父亲便闭上眼,皎儿这就帮父亲按揉。”
沐国公闭眼倚到靠背上,神色疲惫不堪。
沐皎儿绕到椅后,手经袖中携出一股香气,缓缓从沐国公鼻间拂过,随后便按着穴位轻揉起来。
良久,他缓缓睁开了眼,面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就到这吧。”
“是,父亲有事再遣人来唤皎儿。”
沐国公笑了笑,“嗯。”
出了门她立时取下发间簪子,待往珠串间勾了半刻又小心地将簪子插了回去。
“抚枫,你从另一条路回去,不必跟着我。”
抚枫眨了眨眼,音中透着笑意,“知道了小姐,枫儿备好茶水糕点待小姐归来。”
说得好似沐皎儿要上战场一样,换个角度看,好像也没差……
“贫嘴丫头,快去吧。”
沐皎儿转过回廊,将将踏上小桥时忽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厉呵,“你给我站住!”
女子勾唇暗笑,下一瞬却刻意瑟缩起来,面色惊惧地回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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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林禾霁皱了皱眉,眼前画面泛起涟漪,那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衣着不同的女子,连带着周围如水墨画卷般的景致正渐渐变得模糊……
“咚!咚!”这次的声音一道大些一道小些,依稀能辨出是石子投掷到玻璃窗上的声音。
一瞬之际,林禾霁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息着,像极被人强按在水中,已近窒息却又重得解脱时的狼狈。
“禾禾!小禾禾!”外面的人压低了声,唤魂似的一遍遍喊着。
她缓缓回过神,听着这一阵阵的呼声只觉脑仁疼了起来, “游子从,你唤鬼呢?!”
倚靠在车门旁的年轻男子看到窗间那张明艳的脸,不由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小禾禾快下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禾霁瞧着那人笑得一副呆子相头又痛了几分,刚想回绝却好似想起什么,盯着那张脸凝神看了一会儿。
怎么这么像梦中出现过的那个……那个谁来着?
对,六公子沐桤!
会有这么巧的事?!
游子从见她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却不作声,担忧的同时心底开始泛起水花,直泛进一双眸中,不由娇羞问道:“小禾禾,你看上本少爷就直说么,我的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想什么时候拿去便拿去。”
她一时没忍住朝那人翻了个大白眼,留下一句“等着!”关上窗子梳洗去了。
得想法子看看那小子小时候的相片,若真是同一人……
林禾霁看着镜中那张脸,陷入深深迷惘。
一番穿戴后下了楼,在路过偏厅时遇着了李妈,知道这人必会把自己的行踪透给那个讨厌女人对她就存了些鄙夷,只作没看到仍向前走。
“三……三小姐,早饭都备好了,您这是要出门呐?”
回头正对上老妇一脸谄笑,立时觉出种吃了苍蝇般的恶感,“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未免管得太宽。”
“这……三小姐想多了,我是担心三小姐什么都不吃就出去,时日一长易生胃疾的。”
林禾霁眼中玩味更甚,牵起一抹邪笑凑近李妈,“这套恶心的奉承话,不妨留着对那位说去,对着我说不过空费些口舌还不落好,何必。”
“你!”李妈气极,也只能强收住声,面色阴沉地死盯住女子离开的背影。
出了门,游子从朝林禾霁吹了声口哨,“得美人如此,夫复何求!”
“有完没完!”林禾霁拂着硬生生被激起的鸡皮疙瘩,顺道拍掉了那只拦路手,“去哪儿?”
游子从浑没计较,照旧乐呵呵一副喜猫儿脸与她插科打诨,“也就是你敢对我这么横,可谁叫我偏爱吃这套,不如考虑考虑把我收了么。”已将副驾车门拉开,横遮住顶部护她上车。
林禾霁没听清他嘟囔的什么,边朝车内坐去边问:“刚说什么?”
游子从怕她听了生气,忙将车门牢牢关上,“没什么,夸你呢。”立时几个大步绕了车头坐上车,载着她驶出了小楼。
“太太,对!是游家二公子,刚出去了,嗯,好……”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一声迭一声尖厉的咒骂之语,时不时还传出些“小贱人”之类的字眼。
“你在跟谁通电话?”
声息沉沉透着怒意,李妈闻声一震,旋即话筒从手中滑落,扯着长长的线垂到了地上。
“少……少爷,您回来了。”
林立梵皱着眉没再理会她,身形微倾手指一挑,已顺着线将听筒提起附在耳边。
筒内不断传出“喂”声,还夹带着一两道不堪的字眼。
他辨出声音,俯撑在桌面的手背已隐约现出青筋,“妈。”
电话那头顿了顿,瞬间便似换了个人般音色一柔再柔,“梵梵呀!什么时候回来啦?妈都要想死你了喽!这次回来待几天呐?督军将你放在军营,妈想见你都见不到,梵……”
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他抑住眸中戾气沉声道:“您又让李妈盯着禾霁了?”
那端沉默了片刻,许是缓过了神继接便是连珠炮似的一阵,“梵梵,你提那小贱人做什么,李妈只是做了她该做的,若我不防着她,我们母子二人怎么在督军府立足啊!”
又是这番话,从小到大没完没了,总是这番话……
“够了!”
“砰”地一声巨响,话筒连带机身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筒中彻底没了声音,他看着在旁瑟缩着的李妈只觉得烦闷。
“若再让我发现一次,别怪我在军中找柏明麻烦!”
李妈闻言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腿一软歪坐在地,更是不管不顾地钳住他的裤脚。
“二少爷,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您可千万不能伤着他啊!我家那口子当年可是为督军挡过枪子儿的,您……您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二少爷……”
一阵絮叨直搅得他心火冲天,却又因着顾虑奈何不得她半分。
李妈那口子妥妥一个军混子,有仗往后躲,有敌引人杀,整日借着个督军府的名头四处吃白食,若谁敢有异议那军混敢直接抄起板凳就往人脑袋上砸。
时日长了,沿街经营售卖的只能每日祈祷那混子今天不找事,要真轮到自家也只得自认倒霉。
那军混敢猖狂至此,倒……真有一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