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梳洗着装了。”
榻上的人蹙了蹙眉,惰着性儿将眼眯开一道缝,“又无事,起那么早做什么?”翻身扯过衾被将头囫囵捂住,企图屏过周遭音声。
抚枫幽声轻叹,“今儿正赶上老爷休沐,若是让那些公子小姐们赶着趟,唉,不知小姐得失了多少乐子。”
沐皎儿闻言蹭地坐起,思量间渐现狡黠,“瞧我,日日忙转倒把这事忘了,可不得给那位添置些趣儿~”
“抚枫,帮我找身低调些的裙装来,今日妆容么……稍稍收敛一二。”
“是~”
正待抚枫摆置饰物的空档,沐皎儿赤足踮脚走到百格柜前,稍移格间镇石的方位,且听窸窣声过,藏在柜中的三层琉璃盒子统现眼前。
沐皎儿蹙眉思量了会儿,指间在其上缓缓移走,中有些盒中物亦随指尖行迹左右游移。
终是思量妥了选中几盒,待将物什藏于袖中,转动镇石看着柜门复位妥当,这才踮脚走了回去。
她拎出一只小盒把玩的空档,抚烟带着衣饰回来了,看清沐皎儿手中所持眉头不住一跳,“小姐,您可得多些小心,上次二公子沾了这粉剂身上不是痒了一天呢吗。”
沐皎儿不觉赧然,“上回那纯是乌龙事,可这回我是做足了准备,保管寻着乐子的同时还不会误伤了盟友,丫头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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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枫为沐皎儿梳洗穿戴完备后,持脂粉为女子做最后的整饰。
“施粉施得薄些,眼下多晕些胭脂,朝软弱、易拿捏的样子饰。”
“噗嗤!小姐,今日您这么大阵仗,不知他们会被整成什么惨相。”
沐皎儿蜷着一绺墨发,冷声笑道:“那也得受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呵!不妨慢慢来……”
少顷,抚枫为女子轻描了眉眼,“小姐,画好了。”
铜镜中,女子水眸清透,许是施了胭脂的缘故,更使人心生怜意。
“将老爷子给的那支簪子戴上吧,还得靠它做文章。”女子语息微寒。
抚枫将在百格柜中随意置着的那支绛玉簪取来,轻插进沐皎儿发间。
女子婷婷站起,及腰墨发随之垂坠,镜中美人身着婉黄色衣裙,一袭纱帛轻拢着,越发衬得温婉娇柔,墨发随身姿拂动,浑然若古卷中走出的画仙人。
“丫头,你这手艺倒越发精进,待忙完这阵,我带你出去好好玩玩。”手指轻挑起抚枫下颌,眼角眉梢透出掩不住的邪气。
“小姐,您又调戏枫儿,这是在府中呢,小心被别人看了去。”
“无妨,谁看了去,我便让他哪儿看去哪儿还回来。”
沐皎儿重又作出一副温婉模样,从袖中拿出一包粉剂,“你把这个冲水服入,一会儿随我去趟二哥那儿。”
“好。”抚枫接过,知是抵防的药物,匆匆兑了水服下,随着沐皎儿出了门。
二人一路穿亭过桥,路上遇到的侍从侍女不计其数,皆呈恭敬之态对沐皎儿垂首曲膝道声皎儿小姐,女子也不厌其烦一声声回过,俨然一位识礼知节的大家闺秀。
抚枫在旁看着不由感叹造化之神奇,造就出她家小姐这样的人物。
面上纯良无害小白兔,实则拆房揭瓦大猛兽,三教九流之辈皆能结成至交,偏偏还生得一副好相貌,只需扮出一副无辜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眼前乱局会是她所为。
“还好,当初跟住了小姐,若是分到别院,再被小姐盯上了,还不得整日寻苦果子吃。”抚枫轻声喃喃。
“嘟囔什么呢?”沐皎儿面含笑意看着面前向她垂首行礼的侍女,余光扫过抚枫,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量道。
“枫儿庆幸自己命好,跟住了小姐,能跟小姐吃香喝辣呢~”
沐皎儿唇角微扬对着抚枫笑得明媚,“丫头,安心跟着我,我护你一生无虞。”
她心口一暖,眼眶不由泛了水光,抚枫太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深门大院,于阴渠滋生无数龌龊,各股势力相互牵制又拼力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夫人身为国公正室,自然免不了成为各道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夫人所出的第一个孩子,即沐皎儿的长姐,便死于种种势力勾结之下。在这种恶境中生存,倘若自己不强,怕是早已被人噬得骨血不存……
“承蒙小姐厚爱,抚枫必生死不弃,追随小姐!”
“傻丫头,回去再做上几道点心,便够了。”
说着已将眸子移转过来,又是副调戏良家女的神色,抚枫登时瘪了气,她家小姐就是流氓!
二人说笑间到了一处院落的门外,院门虚掩着,隐约可闻院中猎猎剑风。
她正待上前推门,却被沐皎儿拦了下来,“跟在我身后。”
沐皎儿轻推开院门,就在这时一道剑风直袭女子而来,堪堪掠过她的耳际,在身后院门上留下一道痕。
抚枫惊魂未定,不住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同时一脸紧张地踱到沐皎儿身前,上下打量着女子是否受了伤。
“我无妨,跟在我身后。”沐皎儿面上不惊,眸中却隐约升腾起怒意。
“是。”抚枫音声中隐闻哽咽。
知那丫头心里愧疚,沐皎儿背身回手轻拍了拍抚枫的腕,以示安抚。
“公子这一剑,可当真是无礼之极!”
庭中,一身姿卓绝的少年郎背对着主仆二人,正将剑缓缓归入鞘。
闻听沐皎儿的声音,少年郎回转过身。
面前这人,浓眉冷目鼻梁挺毅,光抚落在鼻下映出浅影,越发衬得薄唇淡嫣。
许是还未长成的缘由,少年郎面上有些圆润,但已隐见面畔轮廓,不知若是再长开些,这人要迷倒多少深闺女儿。
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旋即,少年吐出一声“失礼”,便想举步离开。
她没成想面前这人空有一副相貌,却是如此冷淡性子,一时没绷住现了本性,“给爷站住!”
少年蓦地停住脚步,似笑非笑看向沐皎儿,“爷?”
抚枫十分头痛地扶上了头,修罗场,妥妥修罗场,一旦沐皎儿现出本性,就没有让对方全身全体离开的可能,但……这是在国公府啊!敌营里露小辫啊!马甲要掉啊!
“那个……小姐……”抚枫弱弱开口。
她的手一抬,直接止住抚枫说话的势头,随后一撸两侧衣袖,双手撑腰,活像个悍匪头子。
“守住院门。”
抚枫心道一声“不好”,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一路冒着冷汗跑到院门处守着。
“公子这一剑,差点落在我身上。”又是不辨喜怒的一句,但常言道,声音越稳,脾气越狠。
“在下已致歉,姑娘想如何?”少年郎冷冷出声。
沐皎儿被这话噎了半晌,“道歉?你管轻飘飘两字‘失礼’叫道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廊中传来,“皎儿,不得无礼。”随之,一束着玉冠的俊美男子踱步过来,拍了拍她的头。
沐皎儿见到来人后,周身气势硬生生颓了下去,却仍是咽不下那口气,“二哥,他差点伤了我!”
“丞徽并非有意,刚学剑术一时控制不住也属常理,丞徽以前可是使大刀的,手劲大些。”
“这白面团子,使大刀?”
“皎儿,不得无礼,丞徽是世子,哪能乱说。”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她走到少年郎面前,皮笑肉不笑地从齿间挤出字眼,“看在二哥的份上这次姑且先饶了你……”又凑近几分,“若有下次,管你是什么柿子李子,犯在我手上,你就别想跑!”
少年怔了怔,耳际莫名有些发烫,只淡淡“哼”了一声,便转身朝室内走去,全然未将她放在眼里。
“你小子!”话音未落一掌已拍到脑后,“说什么呢。”
“知道了知道了,敬他重他!”
沐湛弹了下沐皎儿额头,无奈道:“你啊~”
沐湛是国公爷二夫人所出,孩子刚一生下,二夫人便去了,由是,沐湛便抱由大夫人抚养。
沐湛长她五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加之大夫人疼爱,故二人实与同胞兄妹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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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踱到水榭中坐下,男子将桌上一碟精致糕点推到沐皎儿面前,“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
沐皎儿拣起一块点心,嘻声笑道:“来找二哥讨杯茶喝~”
沐湛无奈地笑着看她,“想喝什么茶,我吩咐他们去煮。”
“二哥,不必麻烦,就是走得久了有些口渴,寻常茶水便好。”说罢,招手示意抚枫,小丫头灵醒得很,几个步子便奔了过来。
“你也过去看看,我总觉得二哥这里的茶比别处甘甜,向他们取取经,看有什么精窍。”说着,沐皎儿拉起抚枫的手,将掌间握着的纸包悄悄塞了过去,“快去,要不一会儿人家的茶都煮熟了。”
抚枫背对着沐湛,朝沐皎儿略一示意,“是,枫儿这便去。”又是几步奔走,没一会儿便没入廊间。
沐湛又岂是个傻的,早已将主仆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中,不由无奈地笑了笑,“念念,这次可别玩过了火。”
沐皎儿睁圆眼睛现出一副懵懂状,“二哥在说什么,念念听不明白。”
没一会儿,抚枫端着茶盘走了过来,“二公子,小姐请喝茶。”已是斟了两杯茶,放在二人面前。
沐湛眸含笑意,拿起玉盏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疑喝了下去,“那么……二哥静待好戏开场。”
“二哥可得好好瞧着,这戏唱得好,念念可是要来讨赏钱的。”
她没碰那盏,朝沐湛一笑,携着抚枫离了水榭。
待二人走远,沈丞徽无声从沐湛身后走出,坐到方才沐皎儿坐过的位置上。
“这人倒是有趣。”
“嘿!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沐兄神游,一时疏忽而已,若是与旁人比剑也这般疏忽,怕是这剑宗高徒之名难保。”
“丞徽,你这小子不出口则已,一出口袭人,敢拿你师兄开涮,当心下次比剑我将你的衣裳削成布条,把你捆了游街,满足了那些姑娘们的眼福。”
沈丞徽默了良久,双颊渐渐泛了红,“我……不同你分辨!”
“哈哈,明明是辩驳不过。”
拌了这许久的嘴,沐湛心情大好,起身狠狠揉了揉少年郎的头,便要转身走开。
“沐兄,那姑娘可是府内嫡长女沐皎儿?”
沐湛愣了愣,回身道:“那是自然,世上独一无二的皎儿,国公府嫡长女沐皎儿,丞徽,你问这做什么?”
“没,好奇罢了,令妹这口才不做辩士委实可惜。”
沐湛眸中闪过一丝傲色,“我家皎儿,自是那空中皎月,琴骑射艺无所不通,未来必有更大的前程!”
沐湛走后,沈丞徽拿起面前玉盏,看着茶水中渐渐凝出颗粒,“母妃口中所言的沐皎儿原竟是这么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