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怀逸笑起来，“在我们心中，中华文明的关键，是人。”
顾清沉思两秒，蓦然懂了他的意思——这个想法好！豁然开朗之间，她福至心灵地看向彦怀逸，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巧了，彦怀逸也侧头看她，这该死的默契，犯花痴被人逮个正着，顾清的笑容僵在嘴角，倒是彦怀逸的眉毛高深莫测地挑了挑。
彦怀逸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居然对一个小板报这么上心，标新立异不说，竟然还搞暗藏玄机那一套。顾清的不服输又跑出来打鼓，她突然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该认真画，好好跟这小子练练。
彦怀逸不知道她不宣而战的心理活动，继续给校领导解说，“这两个小人都是奔跑的姿势，从古代跑向未来，象征着一代代华夏儿女赓续努力，才有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
教室里有低压的窃窃私语，高飞坐在角落里，声音倒是挺清晰，“他说什么续？更续？啥意思？怎么写？更年期的更吗哎呀你别写三角函数了你理理我……”
不出所料，高二（四）班的优秀板报斩获桂冠，本月流动红旗评比怒加五分。美男副校长为板报倾情题词：“立意深远，后生可畏！”
可畏的后生仔不得安宁，被年级组长拉出来充壮丁立典型，以表高二年级对板报评比清廉公正的高度重视。皮笑肉不笑的顾清和彦怀逸一人拎着奖状一角，在年纪组长“哎，笑一笑，不错，再来一张”的尴尬声音中，留下了人生里的第一张合影。
“晚上凉，你只穿个短袖怎么行？这都入秋了呀。”叶闻芳贴着两片黑漆漆的眼膜走进她的房间，把一件薄外套披在顾清肩上。
笔在指尖转了一圈，顾清说，“还好，我不冷。”
“你啊，就是年轻，等你到妈妈这个年纪试试。”叶闻芳在书桌边坐下，双手匀着熏人的护手霜，一股甜腻的晚香玉味道。她穿了件宽松的扎染睡裙，花哨得像阿拉丁的飞毯一样。
顾清没理她的唠叨，眼下这篇英文阅读挺难，好几个生词，翻来覆去读了三遍，也没找到最后一题的答案。叶闻芳假模假式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凑过来语气雀跃地试探，“清清啊……”
准没好事，顾清心里叹气，破罐破摔地选了个C，抬起头看着她，“怎么了？”
叶闻芳终于获得女儿的关注，喜形于色，连忙摸出手机一顿操作，“今天你们那个班级群里哦，老师发照片了，我一看，呀，这不是我家闺女吗？你看到照片没，你看看，看看呀。”
什么照片，顾清狐疑，探头去看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个张老头，平时加个微信好友都要研究半天，现在发图片倒是挺快，下午她和彦怀逸刚拍的二人合照，还没过一个课间，吧嗒，甩手就发家长群里了。
顾清往下翻了翻，下面一水的大拇指和恭喜恭喜，高飞妈妈发了个五彩缤纷的中老年表情，“孩子们画得真不错！【鼓掌】【呲牙】张老师教导有方！【抱拳】【玫瑰】优秀优秀！【呲牙】【大拇指】”
顾清欲言又止，照片上只有她和彦怀逸的强颜欢笑，连板报的半个角都没拍到，哪里看出画得真不错呢？不过叶闻芳不在意，两根手指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整个屏幕满满当当，都是他俩的青春容颜。
造孽啊！顾清吓得后仰连连，也不知道年级组长用的什么国产手机，画质好得令人发指，连他俩额角的头发丝都拍得清清楚楚。叶闻芳越看越开心，“你看嘛，你和哥哥多合拍啊，都这么爱画画，这么有才华，真是兄友妹恭，郎才女貌，天作之……”
“妈，”顾清忍无可忍地打断她，“郎才女貌不是这么用的吧。”
叶闻芳没在意，照旧自顾自地欢喜，“这样吧，妈妈把照片洗出来，在客厅放一张，在妈妈卧室也放一张，诶，清清，你要不要在书桌上也摆一张？不如再给你哥哥也……”
顾清吓得一激灵，简直不敢想象她书桌上摆着彦怀逸大头照的情景，立刻拒绝三连，“没这个必要，我可不要，他肯定也不要。”
“好啦，”叶闻芳倒好说话，不跟她计较，“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爱存在手机相册里，妈妈给你发过去，你自己存着吧。你继续学习，妈妈不打扰了，别太累哦。”尾音雀跃地翘起来，叶闻芳欢天喜地地走出门去，背影都能看出她的高兴，临到屋外还在念叨，“真好真好，简直就像一家人呢……”
简直就像一家人，那总归不是一家人。她用笔一下下敲着自己的虎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房间终于安静，顾清在落地玻璃上看到自己面目模糊的影子。手边的微信嗡地震了一声，是叶闻芳的消息。那张照片原封不动发到她的对话框里，后面还跟着两个开心的表情。
顾清没点开，皱着眉把手机推到桌角去。心神不宁地趴了半分钟，又伸手给捞回来，图片加载的圆环一点点填满，顾清揪着头发认命地想，行吧，栽了。
她慢吞吞地把图片放大，故意在奖状上停留了半天，两个名字耀武扬威地并排在作者那一栏，有恃无恐地逼她就范。顾清没想过两个人的名字会一起出现，更没想过会拥有一张合影，她来来回回把奖状上那行字读了七八遍——徒劳无功的逃避，欲盖弥彰的拖延——她的手指慢吞吞地挪啊挪，彦怀逸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在笑，眼角弯弯。脸被镜头稍稍拉宽了些，眉梢鼻尖变得圆钝柔和，看起来比真人好脾气得多。
也不知道年级组长用的什么国产手机，画质好得令人发指。讨厌鬼，这么清晰的相机都拍不出你不情愿的蛛丝马迹吗？顾清用手戳戳他的鼻尖，笑得这么自然，好像你也想拍一样。拍照时顾清僵硬得像个冰雕，连手指尖都发凉。年级组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做媒一样吵吵，“靠近点呀你俩，近一点，再近点，离那么远干什么？”
好啊，不是你在小花园抓早恋，嚷嚷男女之间保持安全距离的时候了？顾清腹诽。倒是彦怀逸实在，一声不吭地朝她挪了一大步，肩膀都要贴上了。
他身上有淡淡地松节油味道，像罐刚打开的白颜料。顾清微微晃神，阳光安逸地落在她的手指上。年级组长乐呵呵地假客套，“不错啊，不错，期待你们下次的作品啊，好好合作。”
彦怀逸站在她身边，“谢谢老师，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