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的事就这样过去，没有谁知道它的下落。彦怀逸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课上睡觉，高飞每天恨不得有八百个新闻要广播，郑茗满脑子都是上次退步了两名的数学小测，向馨新给头发烫了个法式田园卷，天天琢磨怎么躲过检查仪容仪表的值周生。顾清也没有太多时间为一只小狗伤春悲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大家天天都在忙，只是说不清忙了些什么而已。
不过明明白白的是，板报的截稿日期就在眼前，年级评比迫在眉睫。
这次的评比还有点闹妖。据说去年某个美术老师徇私舞弊，一整年的板报冠军都颁给了自己二外甥那个班级。偏偏隔壁班的宣传委员特别有艺术追求和集体荣誉感，吭哧吭哧画了一整年，回回拿不上名次，委屈得躲在楼道哭得梨花带雨，给暗恋她的小男生心疼坏了，一封举报信就写到了校长办公室。也许是刚刚开学，校长正好工作不多，居然还真有闲心处理这鸡毛蒜皮，当即勒令教务处成立了个板报督导组，坚决杜绝歪风邪气，务必让优秀板报作品荣耀登榜、实至名归！
登不登榜，顾清倒没什么兴趣，倒是彦怀逸那出其不意的创作理念，久违地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时间一天天过去，板报的整体效果也日渐明朗，顾清在黑板上沿补了条敦煌壁画里飘逸的吴带，倒是有点迥然出尘的风骨。
那吴带清丽婉转，飘飘然蜿蜒在三八线的这一边，而另一边，彦怀逸的作品新锐又张扬，倒和这人的气质挺像。他画工不俗，配色构图都亮眼，画里高铁飞机好像要从墙上冲出来一样。自习课上，没什么艺术细胞的高飞拧着脖子端详了半天，皱着眉头问，他画的啥啊，这次的主题不是中华文明吗，这一堆飞机大炮和中华文明有啥关系？他要把美国打下来？
顾清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郑茗难得想起自己还有纪律委员的职务，伸手把拧成麻花的高飞拽回来，“写你的作业，怎么那么能操心呢你。”
倒是张老头心大，笑呵呵地夸了两句画得不错，啊，两位同学辛苦辛苦，其他什么都不管，自由民主得让人心里打鼓。
板报评比在第二天的早自习，顾清早早来到班里，想最后整理整理卫生，没想到所有工具颜料都不见踪影，教室窗明几净，画画时不小心滴在地上的颜料也消失不见了。顾清端手沉思了一会儿，彦少爷擦地和田螺姑娘下凡哪个更容易实现，他那双金贵的、拿画笔的手，也知道拖布的重量吗？
顾清抬起头，板报两边风格差得挺远，左边清丽，右边张扬，合在一起竟然不违和。不对，顾清皱了皱眉，忽然发现板报似乎和昨晚有点不一样。
她画的那条吴带原本不长，轻柔地环着挺秀琳琅的文物，像高山流水。彦怀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将它延到了另一边，婉约的线条变得铿锵，和列车飞机的轨迹交汇碰撞。一条吴带，半边曼妙半边硬朗，今风古韵，倒是紧紧连在一起了。
这次板报评选声势浩大，负责人是分管德育和美育的副校长。副校长哲学博士出身，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儒雅美男，站在年级组长狮子狗旁边，俊俏得像个希腊雕像。
儒雅美男一口播音腔，站在讲台上说，“咱们班的板报很特别啊，有新意，作者是哪位同学？啊，你们两个人画的？来来来，你们两个到前面来，老师想听听你们的创作理念。”
倒霉催的，以前也没有这个环节啊。顾清硬着头皮走上讲台，和彦怀逸并肩站在副校长旁边。随手画的东西还要讲解，说不紧张，好吧，多少是有点紧张的。好在顾清自己的理念不难讲，可是彦怀逸那部分怎么办？
彦怀逸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偏过头小声说，“你先讲，我兜底。”顾清怔了怔，转头看向他，彦怀逸又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装比样，又欠又狂。
顾清忽然想起校门口那只神气十足的机灵小狗。那时向馨翻遍了和它相似的幼犬品种，托着下巴问，你们说它长大会是什么样呢？
什么样呢，顾清想，大概就是他这样。
长大的小狗笑起来，压低声音对她说，“加油。”
新鲜了，小狗也会说人话。顾清整理好语言，官话套话在心里摞了一打，舒了一口气，转身对几个评委老师说，“老师们好，这次板报的主题是中华文明，提到中华文明，我们最先想到的，当然是上下五千年璀璨的历史脉络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次，我们选了青铜面具、唐三彩大马、汉宫春晓图、汝窑鹅颈瓶等来自不同朝代，不同地域的文物，用中国世世代代能工巧匠的心血，展现中华文明的一脉相承与异彩纷呈。”
儒雅美男微笑点头，“很好，这部分不难理解，那另一部分呢？”
顾清转头看向他，彦怀逸站在身边，比她高了大半个头，通明的阳光照过来，玻璃珠般的喉结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彦怀逸清清嗓子，“中华文明不光是过去，还有现在和将来。建设中华现代文明，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和担当。古人出行靠马车牛车，而现在，我们有自主研发的高铁和商用飞机，过去，飞天是敦煌壁画中人们对宇宙的想象，今天，神州航天乘组正在用脚步探索苍穹。我们在板报上画了复兴号、C919、天宫一号甚至辽宁舰，就是想让大家看到，中华文明不光是历史文脉，更是同样精彩的科技创新。”
顾清懵了，其他人显然也懵了，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彦怀逸的角度清奇又靠谱，这狗腿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刚好卡在励志图强和胡说八道中间，三四分像真心，六七分像瞎编。顾清狐疑地看他一眼，这小子青年大学习刷了多少分，是不是报了个青年党校，天天在屋里写思想汇报？
“好啊，说得好啊，”副校长第一个打破沉默，好像对他的瞎白活挺满意，脸上笑成一朵花，其他评委老师见风使舵纷纷应和，“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美男意犹未尽，话锋一转，“不过，老师还有一个问题。”
彦怀逸点头，“您说。”
副校长问，“这次的板报，你们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什么？”
怎么没完没了，顾清疲于应付，和彦怀逸对视一秒，给了他一个“还是你编吧”的眼神。两个人还挺默契，彦怀逸立刻心领神会，主动接过了话茬，“老师，您仔细看黑板的中间，那根吴带上站着人。”
人？什么人？这下不光是副校长，全班都跟着齐刷刷地扭了头。可怜一群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的领导老师，站在讲台上一个两个探着脑袋、皱着眉头、推着眼镜使劲瞧，也不知道能不能瞧清楚。顾清眯着眼看过去，吴带上还真有两个小小的黑色剪影，仔细端详，确实是人形。
“哦？”副校长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彦怀逸，“这又是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