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今年二十三岁，是土伊这片海岛上三十万贫民之一。
今年是她父亲被债主打死后的第五年，五年里她一心只有两个念头：
发财，或者死亡。
发财需要运气，死亡需要勇气。可惜她两样都很欠缺。
她只能继续穷困潦倒的活着，每天起床、工作、睡觉，假装努力去还那笔实际根本不可能还完的债款，行尸走肉般与这片贫瘠的土地共生共息。
直到那天同事小玉向她透露了一个消息，小刀忽然觉得人生有了转机。
“住我隔壁仓库的那男的，靠要饭赚了十来万，要不你也去试试。”
小刀起初诧异，要饭？
要饭能赚十来万？
小玉：“瓦金门口要饭，前段时间有个大老板喝多了，直接把脖子上的金链子扔给了他。有钱人嘛，洒洒水也够我们努力好几年。”
瓦金酒店是土伊最大的私人俱乐部，它所在的茶帝大街车水马龙，买卖昼夜不歇。一个私营酒店，涵盖了秀场、赌场、餐饮等十几种向外开放的娱乐业务，包罗万象，日进斗金，占茶帝一整面东侧街区。
小刀隔天就带着碗去那蹲上了，酒店大门进出的贵客一个个看着确实像喝多了能扔金链子的水平。只不过这周围的环境，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乞丐太多了。多的像误闯丐帮。
不出所料，小刀没坐多久，就被一群人众目睽睽之下拖进巷子里暴揍了一顿。
小刀被打得半死不活，醒来发现自己右腿瘸了。忙忙碌碌半辈子总算是落得个身残志坚的美名。
小玉后来告诉她那确实是个丐帮，建议小刀不要再去招惹他们。
小刀拐杖一挥，扬言道：“有本事就打死我！”
第二次去，丐帮的人投来敬佩的目光。小刀又被打了一顿，但还是没死。
第三次去，丐帮的人倒没动手了。
小刀听说今晚瓦金有大大大老板光顾，上任帮主被他的一枚宝石戒指砸得鼻孔喷血，前不久新房已经交付到手。
原来是忙着起内讧，没工夫管她。
晚上十点，酒店大门从内打开，乞丐们蜂拥而上，跪围在那辆锃亮的豪车前，双手高高举起，有的面带微笑，有的五官杂糅露出苦态。
小刀远远坐在树下，很好奇有钱人会怎样选择幸运儿。
“我有办法，要不要试试。”
小刀一转头，惊地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人。
“你谁？”
女人穿着件白褂子，褂子样式奇特，是用许多碎布拼接而成。“你不是想死吗，我有办法，死得悄无声息，还一点不痛。”说着她从腰带系的小瓷罐里掏出一颗红色药丸：“这个，吃了它，立马转世投胎。”
小刀静静看了她三秒钟。“我都这样了你还骗。”
女人：“……还是不想死。”
瓦金出来一行西装革履的男人，领头那位肩披长衣，戴着顶宽大的礼帽，半张脸遮蔽在帽檐之下。
“真会给他们钱吗？”小刀自言自语。
女人接话：“给钱又怎样，钱，改变不了什么。”
小刀立刻反驳：“你给我钱，我能被改变。”
女人见她转过头，连忙又把药丸递上去：“转世投胎岂不变得更彻底？”
小刀：“……”
酒店门口的那帮乞丐已经挤得不可开交，大大大老板站定后，脱下手套，露出腕间的一块金光灿灿的手表，解开挂在四指上，晃晃悠悠。底下一群人不断地发出哀讨声，睁着一双双贪婪又饥饿的眼睛。
小刀心中暗想，不愧是专业的。
虽然这么多年她因为穷做出过的有辱人格的行为确实不少，可要真让她跪在地下求人施舍，她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眼看大大大老板挑了一圈，手里的金表还没扔出去，小刀内心开始蠢蠢欲动。
没想到刚站起来，就看见大大大老板抬头挺胸，整个人忽然转向了她。
白褂子女人见此情此景，在旁淡淡说了句：“看来短时间内确实不想死了。”
大大大老板朝小刀走近，二人对视的几秒钟里，小刀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果然，手表直直递过来。
“新来的？”
小刀捧住沉甸甸的金表，点点头。
男人的容貌被夜色模糊，被金钱神化，小刀觉得这是她活二十多年见过的最帅最帅最帅的，人。
“拿好，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说完男人插着口袋转头走了。
留下小刀一个人捧着价值千万的镶钻金表站在原地。
发！财！了！
小刀心中狂喜，侧过头，只见刚才的白褂子女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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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上宝贝小刀卷起铺盖准备溜之大吉，由于兴奋过头，她看上去像是有些神志不清，行走时的肢体扭动怪异，脖子直直梗着，脸上表情拧巴，嘴角张咧到耳根，笑得极不雅观。
手表装在里衣胸前缝制的口袋中，两层外套包裹，又用双手紧紧压扣在上头。大冬天，寒风吹，她一点感受不到冷，浑身热血沸腾的，朝前看是一片姹紫嫣红，正如她即将新生的明天。
“想跑哪去啊。”
一群人影叠叠从前路覆上来。
小刀停下：“干什么？”
站在前面背着手的那位应该是他们刚刚竞选出的帮主，长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长长的肉疤在光下冒着油腻腻的血水。
“表拿来。”
小刀捂紧胸口，瞪着眼睛盯着他们。
她不想死在这里。
要跑。
要拼命地跑。
可一条废腿，怎么跑？
拐杖急速地点锤地面，她一瘸一拐，散乱的长发像枯黄的芦苇，隐秘的脸晦涩不清，夜或者月，照不明，瓦金的灯火，照不明。破衣烂衫盖不住身体，前仆后继的载风舞动。
丐帮那些人甚至不愿提腿去追。
像一头鹰在后方注视着一只残蝉。
小刀很快就跑不动了，膝盖一折，摔倒在地。
丐帮的人不疾不徐朝她走过去，几个粗壮的大汉硬生生将她外套扒开，掏出她怀里的金表。
这一回他们下了死手。
小刀抱着头，肺腑阵痛，鲜血在口腔里滚，一次次憋回嗓子，最后力气全无，手从脑袋上垮下来，以至于头颅也狠遭暴击。
可惜她的意志太过坚韧，一直无法晕死过去。
那群人将她扔进旧巷子。临走前留下一句：“一夜冷风，吹也把她吹死了。我看她还怎么跟我们抢饭吃。”
小刀觉得自己这把大限将至，终于可以了此残生。
发财和死亡，总算能实现其一了。
“现在呢，想好了吗？”
又是她。
穿着白褂子的女人。
她蹲下来，摸摸小刀的头，“早听我的话，死得安安稳稳，哪用得着挨这一顿揍。”
她伸出手，一颗红色药丸立于雪白的掌心之间。
“我早说过，钱改变不了什么。能在这世上站着活的人，是强大的人，而不是拥有钱的人。”
“去死吧。”
小刀靠在墙角，抬不起胳膊。她微微张开嘴，示意那个人将药塞进她嘴里。
这时女人却犹豫了。
“真的想好了？这辈子你还有没有遗憾？记挂的人？舍不得的人？”
小刀想了想，没有。
有的只是，宿仇，债主，泛泛之交。
她摇头。
女人叹了口气，将药喂给她。
“睡吧，睡醒天就亮了。”
-
万顷碧海浮金光。
海鸥振翅，渔船上积水成汪洋。
小刀感知到自己的手脚半浸在水里，她凭借耳边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惊丽的画。
她睁开眼，望见如炽焰一般的朝霞，艳红满天，美得摄人心魄。
“醒了？”
听到人声，小刀悄悄扬起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
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
她展开四肢，爬起来探看了眼四周。在她的右手边有一张凌乱的渔网。
是渔船。
船头坐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的大红长袍不像是土伊的风格。
“感觉如何。”男人侧身放下鱼竿。
小刀震惊。
鱼竿？坐着船钓鱼？
鱼竿落地，海面腾空跃起数十只白肚青身的小鱼，男人左手伸向后下方，渔网瞬间飞起，在半空中收裹住鱼儿，继而随着男人回手的动作又全都稳稳掉落在船头。
小刀目瞪口呆。
“你是谁？”
男人站起来走近她。
“救你的人。”
小刀很懵：“我这是没死？”
男人一愣，随即笑了笑，“你很遗憾？”
小刀只是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大海上，而且浑身透湿。“你怎么救的我？”
“还能怎么救，像捞鱼似的捞上来。”男人轻飘飘地道。
“捞上来？从海里？我在海里？”小刀惊恐。
“你是失忆了？自己跳的海，却像浑然不知。”
“我什么时候…？”小刀皱了皱眉，她清清楚楚记得是一个女人在街头喂她吃下毒药，还说什么能转世投胎。“完了！”小刀突然一乍，开始在自己胸腹和两腰之间胡乱摸索：“她一定是偷了我的什么器官，我的肾，我的肾还在吗？！”
男人：“……？”
“先诱骗我自杀，再偷我器官，然后再抛尸！？”小刀情不自禁惊愕出声。
男人在一旁听她这般疯言疯语，反应倒很冷静，“你是觉得，你受过你说的那一连串之后，还能活着。”
小刀停下来，细想想，确实不太可能。而且自己浑身除了被拳打脚踢揍出来的伤之外，连个刀划的口子都没有。既然不是为了谋财害命，那她为什么要骗她死，还要死后抛尸？
“算了。索性，我是没死。谢谢你了。”小刀昂头说。
男人面无表情，一副轻蔑的眼神：“顺手的事。”
海面懒懒浮荡着浪潮，小刀眼看身后的土伊岛渐行渐远，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男人面朝船舶前进的方向，伸出手指了指：“那里。”
小刀猛地回过头，看向海的对岸。
扎德有座高塔名为极乐，她从前听小玉说起过，在土伊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微乎其微的塔尖，但此时，眼前的高塔参天破云，巍峨耸立在楼群之间，折射出炫目的银蓝色光芒。
“你要带我去扎德？”
男人戴上墨镜，“扎德是个好地方。有人会护着你。”
小刀疑惑：“啊？谁？”
她连在家乡都无亲无故，扎德，一个她从未踏及过的岛屿，能有什么护着她的人？
男人没有回答她。
船很快靠近岸边，男人背起她一路从码头沿盘山公路走到最上坡，山顶一所墙壁外围被绿植覆盖了的二层楼房，院前铺着粉白花田。
站在这处矮山上，可以俯瞰神东群岛的整片海域，土伊城在大海中沉浮，渺小如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