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可干的姜闻音开始缩在被子里刷新闻。
最近手机太智能，他的输入框里一片空白，首页自动给他推荐辜乱云。
背负骂名出道、跨赛区比赛、抗压夺冠后又状态下滑、被下放二队的、失意的冠军AD。
姜闻音看着看着吸溜了一下鼻子。
喃喃自语：“这人在报纸上占的版面还挺大。”
不愧是竞圈顶流。
说起来，姜闻音也上过报。
姜闻音作为电竞选手登过两次报。
一次是因为十六岁那年因为舆论压力退役，另一次是他退役一年后参加高考，踩着线上了一本。
家里人一致觉得，后一个新闻让人看了舒坦不少。
本科，这在内卷成潮的当代社会不算是一个多好的学历，但是已经足够在电竞圈傲视群雄。
姜闻音一开始也很欣喜，但是这种喜悦很快在一年忙碌的大学生活之后消耗殆尽。
现在，姜闻音看了眼朋友圈，看到的不是大学生的朝气蓬勃，而是满目疲惫。
呵呵，当初一起打职业的朋友们现在在基地备战季后赛，而自己在学校备战期末考。
这怎么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呢？姜闻音自嘲地想。
然后手指下滑，看到学长发来的短信，问他那件事儿考虑得怎么样。
学长在电脑公司实习，为了宣传新品电脑的高性能，特意邀请了退役选手和高分主播来公司打表演赛。
预算不多，能找的人也少，层层吩咐下来，这任务竟然落到学长一个实习生头上。他是好不容易凑齐了人，临时却被一个主播给放了鸽子。
这时候临时找人，既要有水平，又不能太大牌，学长只能想到在退役选手里找人。
刚巧他知道姜闻音打过职业，所以特意来问他，愿不愿意帮个忙，打个不那么正式的表演赛。
好家伙，鸽了一个选拔赛观众，直接来了个表演赛选手的活儿。
姜闻音想要拒绝：“我已经不打游戏很多年了…… ”
学长：“可是我听你室友说，你前几天才帮他上分了？”
姜闻音在心里臭骂刘钊这个嘴上没把门的。
他准备实话实话：“我不太想去…… ”
学长苦口婆心：“来吧，人不多，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没钱租大场地。”
姜闻音能理解，呵呵，抠门的大厂。
但是这份理解不足以让他说出同意二字。
姜闻音还在搜肠刮肚想理由的时候，学长抛出一个绝杀：“我可以帮你弄实习学分。”
电话这头的姜闻音倒抽一口凉气。
实习学分与大学生而言简直就是驴子头顶的胡萝卜，充满了诱惑力。
姜闻音很难对这个东西说不。
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后，他一闭眼一咬牙：“至少两个学分。”
“成交！”
姜闻音没想到重回赛场是为了两个学分。
但是那可是两个学分！上个月他跑断了腿满学校地做志愿者，也不过挣了个零点五学分。而现在只是打一把比赛，就能挣他个两学分！
这买卖，不亏。
姜闻音安慰自己，表演赛而已，随便一个主播名头都比自己大，没什么人会关注自己的。
但等到了表演赛的那天，他还是拧巴了一上午。
最后实在不能拖了，才磨磨蹭蹭地抱着自己的外设出了门。
最后他这个路痴凭借导航，艰难地达到目的地。
姜闻音站在门口，犹豫了老半天，吹了一会儿冷风，脸颊被吹得都有些刺痛了，才叹一口气，慢悠悠地往里面走。
给门口的工作人员核对了自己的电子券之后，他走进场馆。
销券的时候，工作人员在他手腕上套了一个红色的手环，说这是入场凭证，上面有他的座位号。
姜闻音摸着手腕，仔细辨认，也没看出来是几排几座，只能一边走一边张望，看是不是场馆里的座位标示不太寻常。
姜闻音边走边瞧，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那人撞上了他，然后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把姜闻音炸得心惊胆战：“山茶？”
好家伙，时隔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公共场合叫他这个羞耻的外号。
姜闻音飞速把外套领子拉高，遮住下半张脸。
声调机械：“你认错了。”
他抵死不认。
“胡扯！我才没认错！”说话的人不仅自己要一遍一遍叫那个丢人的花名，还向身边的人介绍：“诶，我们六中的电竞传奇山茶花，姜闻音。”
如果眼神能杀人，姜闻音一定已经把这人杀了千万遍。偏偏这人半点没有察觉，还拉着他不准走。
“怎么？”杜明真上下打量他，“准备复出？”
这个杜明真，真是十年如一日地讨人厌。
姜闻音木着脸打算否认到底：“没，我是来看比赛凑热闹的。”
还好外设刚入门的时候交给工作人员检查了，他现在两手空空，杜明真也不能断定他就是来打比赛的。
此时姜闻音心里已经隐约有些后悔——为了两个学分就出卖灵魂，值得吗？
一想到自己“疑似付出打表演赛”这样的新闻下一秒就会被杜明真这个讨厌的高中同学以病毒传播一样的速度传到认识的人耳朵里，姜闻音就开始尴尬。
尴尬到想死。
毕竟当初自己走得潇洒，狠话也放得够狠，连关系亲近的队友都怪他不留情面。
要是现在知道灰溜溜回来打比赛…… 姜闻音已经预想到自己会收到一波怎样的信息轰炸。估计到时候这个新买的果牌手机又会烫到像是个暖手宝一样。
所以姜闻音决定否定到底。
但是杜明真眼神锐利：“瞎说，你手上的手环是红色的，这不是参赛者的身份凭证吗？”
姜闻音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腕：“这个？这是门口工作人员给我的。”
“谁不是？参赛选手和观众的手环都是门口领的，”杜明真举起自己的手，“喏，我们的是黄的。”
姜闻音没想到还有这茬。
如果他不是因为这手环谎言败露的话，他可能会觉得用手环区分身份特别有创意。
但是现在他谎言败露了，所以姜闻音在心里暗骂一声：好一个阴险狡诈的主办方！
此时杜明真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开口：“快开赛了，我带你去准备室吧。”
姜闻音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环，是绿色的。
应该是工作人员？
真要跟他走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姜闻音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他在心里和学长道歉，然后悲痛地和即将到手的两个实习学分永别。
虽然放人鸽子很不好，但本来嘛，和学长签了合同的人都放他鸽子了，更何况他这样临时被拉来救火的呢？
学长是应该接受一下社会毒打的。
姜闻音也很想帮忙，但是他帮忙的前提是先保全自己。
假如他今天上了，然后杜明真说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了。
姜闻音坚信，自己真的会死掉。
这个比赛不能打。这么一想，他抬起手腕，内侧面向自己，另一只手搭上去，作势要把手环褪下来。
杜明真见了，语气变得有些严厉：“你做什么，人本来就不够，你还在这儿耍脾气？”
姜闻音本来有些心虚，但这份心虚是对学长的，他对杜明真可没什么愧疚之情。
骤然被这么一吼，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儿道，“我就是耍脾气了你怎么着？比赛谁爱上谁上，我不上。”
他本来想把这手环扔掉，手都抬起来了，身后突然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把手环连同他的手一起攥住了。
“杜叔叔，怎么看着明真在这儿吵？”辜乱云抓着姜闻音的手，慢慢放下来，人也走到他身前，姜闻音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挣脱掉。
干脆等他说完。
被辜乱云唤作杜叔叔的男人温和地笑笑：“小孩子说话声音大一点，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视线转向辜乱云身后的姜闻音，“这是新招的队员？”
姜闻音没好气地回：“我不是。”
辜乱云顿了一下，顺着他说：“嗯，他不是。”
他松开手，姜闻音赶快把手收回来。那手环于是也没扔掉。
辜乱云开口：“那我们先走了，你也快带明真入座吧。”
“呵呵 ，好，”男人笑着，转身的时候却像是想起什么，回身，慈祥地看着辜乱云，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别太紧张啊，一场表演赛赛而已。”
辜乱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会的。”
等人走了，场馆里的灯光进行调试，他们站的这一块儿边缘地带的光完全地暗下来，只有一点舞台上的光隐隐约约透过来，照出个模糊的轮廓来。
姜闻音盯着辜乱云看，灯光昏暗，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人反射光线的一双眼珠子，有点类似琥珀的颜色，很浅，但是又很深，好像关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样。
时间在这双眼睛里是凝住的。
姜闻音冷不丁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困在琥珀里的小虫子一样，动弹不得。
这双眼睛始终云淡风轻，没什么要主动解释的意思。
“辜乱云？”姜闻音先开口。
“嗯。”
这人是个不会聊天的，姜闻音想。
因为他也不太会聊天，两个不会聊天的陌生人聚在一起，气氛一下子尬住了。
算了，尬聊有尬聊的聊法，姜闻音清清喉咙：“咳咳，你是大明星嘛，谁不认识你啊，哈哈。”
这话是真的，世界冠军嘛，谁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