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胀满的档案袋砸在桌子上，玻璃桌面被砸出一个小坑，办公室外的检察官们看似在工作，实则心思全在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身上。
站在办公桌前的青年身形清瘦，单薄的脊背笔直。
即便是普通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出几分矜贵。
银白色的眼镜遮住他眼下青黑，脸色更是苍白的像一张白纸。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在这间办公室中蔓延。
沈予安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开口：“师兄……”
“你别叫我师兄！”杨劭厉声打断，伸出手指着桌上的档案袋：“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沈予安看向档案袋，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证据。”
“证据？！”杨劭气得浑身颤抖，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你他妈管这玩意叫证据？！”
沈予安沉默地垂下眼睑，没承认也没反驳。
杨劭瞧着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道：“你不用怀疑别人，这个档案袋是我亲自从那个Omega手上截下来的。”
“若是今天这些东西被交到法庭上，不光你的前程没有指望，就连老师也会受到影响。”
“我特意派你出差三个月，就是不想你和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没想到……”
杨劭咬牙沉声道：“内阁议会不是你能查的！”
沈予安手指微微蜷缩，跳动的心脏好似被什么抓住，窒息感传到大脑让他眼前出现片片黑雾：“案子的审判结果呢？”
看着平常稳操胜券的小师弟这个样子，杨劭眼中闪过不忍，却也没瞒着他：“摘除腺体，流放N12星系。”
“什么！”沈予安满眼的不可置信，平静被彻底打破:“那个Alpha不过就是扭伤，轻伤都算不上，怎么会判这么重？”
N12星系位于宇宙边缘，终年黑暗严寒，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流放到那里。
而这个案子中，Omega只是在被Alpha暴打的时候下意识推了一把，谁知Alpha没站稳自己摔下了楼梯，扭伤了脚踝。
“就因为你口中的那个Alpha姓徐，他父亲是帝国内阁议会的议员。”
杨劭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律法，手指点着封面上的文字：“这就是原因。”
《帝国Alpha保护法》
漆黑的书封上印着烫金的帝国标志，和银色的内阁议会印章，这是整个帝国中最厚也是条例最多的一本律法。
里面林林总总1827条，涵盖了所有等级的Alpha从小到大在各个方面的优待，而帝国宪法不过853条。
两者对比起来，真不知道哪个才是帝国最高法律。
“Omega怎么比得上Alpha。”
沈予安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摘除腺体的Omega，在N12星系活不过七天。”
“事关Alpha的案件，审判结果最终由议会敲定，就算是检察长也改变不了。”
雨下得很大，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每一下都发出一声闷响，但落下的雨点多了，那声音却变得不明显了。
帝国最高法院律师办公室的灯被全部打开，眼前一片明亮，可偏偏沈予安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杨劭心里也难受，他这个小师弟虽然是个Beta，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帝国大学，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毕业后以笔试面试双科第一的成绩进入帝国检察院，成为了一名检察官。
关于这个小师弟，杨劭经常听到的一声惋惜就是：怎么是个Beta？
这惋惜有两种声音。
一种来自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和一些老师，他们时常感叹若小师弟是个Alpha，哪怕信息素浓度很低，他的前程肯定会比现在还好。
比如他，明明哪个方面都比不上沈予安，却因为是个Alpha，还是免试直接进了帝国检察院。
即使他的信息素浓度只有10%。
而另一种则是来自一些Alpha，他们都很遗憾，为什么沈予安不是个Omega。
杨劭看着眼前的小师弟，深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的青黑被挡住看不清，但微红的眼眶却没被挡住。
苍白的脸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单薄的身形像是风大一些就能被吹走。
算了，Beta也挺好的。
杨劭叹了口气：“给你放一个月假，好好休息休息吧。”
这几个月，沈予安为了案子到处取证，已经被一些人盯上了，正好休假避避风头。
沈予安接过批假条，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正当他刚要打开门，杨劭的声音响起——
“予安，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法学系是冷门专业，近些年来就出了他这么一个Alpha学生，而且与其他专业的教室相隔甚远。
像是一座象牙塔。
帝国检察院创办至今从受理过Alpha与Omega的案子，这次不过是迫于星网上的压力，才开庭审理。
他已经极力支开自己这个小师弟，没想到对方还是一头扎进来了。
杨劭沉声继续道：“内阁议会是帝国权利的顶端，不要妄想能够撼动它，这一个月好好休息。”
沈予安听了，沉默地打开门。
即将走出法院的沈予安回过头，明亮的大厅中空无一人，看着墙壁中央挂着的巨大徽章，耳边传来老师在课上说的第一句话——
“……法律存在的意义，就是明确公平正义，作为一名检察官，就是要利用法律，去维护公平正义。”
法律的意义是明确公平正义，可若是法律本身就不是公平的呢？
沈予安想不明白，他打开伞走进雨中，胸前的金色徽章有些暗淡，身后是亮如白昼的帝国检察院。
——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黎明前才放晴，明媚的阳光铺满每一寸土地，花草上沾着的露珠被照得闪闪发光。
像是一颗颗珍珠洒在了草坪上。
银灰色的飞行器舱门打开，身穿白色衬衫的Beta走了出来，深栗色的发丝有些散落下来，遮住了一半的额头。
因为不用工作，沈予安就没戴眼镜。
失去了遮挡，那双恍若含情的桃花眼露了出来，盛着水光好像还没睡醒。
今天他刚睁开眼睛，就接到了恩师霍老的电话，让他来一趟学校。
看着青春洋溢的学弟学妹从身边经过，沈予安好像也看到了自己，想起当初自己跟着师兄师姐到处打辩论赛。
赢了就让霍老请吃饭，输了谁都不敢去办公室要复盘，然而最后被推出去的人多半是杨劭。
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年了。
沈予安收回视线，穿过廊桥转弯来到帝国大学的法学系。
刚走到教授办公室门口，沈予安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带着些挖苦的声音：
“……这些都是什么文字垃圾，别说是法官了，就是我都不想看。”
“意见书写成这样，还赚着雇主的钱，真丧良心！”
“要不你改行，专职干诈骗吧！”
沈予安站在门外，直接回到学生时代，有种下一刻就要上断头台的感觉。
伴随着一声暴呵地回去再改，Beta拿着满是红色批注的意见书走出来，低着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看见站在门口的沈予安还好心提醒道：“进去吧，就霍老师自己在里面。”
不用怕丢人。
沈予安：“……”
像是知道门外还有人，办公室内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适时响起：
“门口站着的那个，需要我发传票请你进来吗？”
抱着意见书的Beta猛地一哆嗦，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消失。
本想等老师消消气再进去的沈予安没有办法，只好打开门轻声道：“老师。”
看到进来的人是谁，霍老的脸色缓了缓：“看来这张传票，你可以自己写了。”
沈予安没有丝毫不适应，自觉地站在霍老旁边，低下头准备挨训。
霍老：“……”
“昨天晚上杨劭给我打了个电话。”
霍老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他对那个案件也有所耳闻，星网上都快吵翻天了。
但热度还是被压下去了，星网上面的相关报道也被尽数删除，现在一点水花都看不见了。
杨劭昨晚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霍老心里一清二楚。
就是想让他这个当老师的，拉一把这个倔脾气的小师弟。
沈予安是他带过最聪明的学生，有天赋有悟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就是太倔。
“老师，您说过法律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明确公平正义。”
沈予安看着霍老的眼睛，轻声问道：“要是法律本身就不公平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内阁议会掌管立法权，是帝国最高权利中枢，连皇室都无权过问内阁事务。”
沈予安哑着嗓子道：“主审这个案子的是纪翰，徐家一直支持的是吴致修。”
霍老意外地看了沈予安一眼，没想到这短短几个月他竟然查的这么清楚，怪不得杨劭连夜给他打电话。
“纵使两个议会长分庭抗礼多年，不过举手之劳的人情，为什么不送？”
是啊，一个Omega的命而已。
比起内阁议员的一个人情，可是轻多了。
沈予安靠在沙发上，Alpha与Omega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甚至于在法律上都求不到一个平等。
霍老也沉默下来，他和沈予安一样是个Beta，只是沈予安比他优秀也比他幸运。
Alpha非常稀少，却站在权力的顶端，掌握着整个宇宙中绝大部分的资源。
虽然Beta也没特权，但有些工作必须Beta才能做。
比如照顾刚刚成年，还不能掌控信息素的Alpha。
帝国检察院由内阁直接掌管，一开始只有Alpha，几年前也允许Beta入职。
不过要求异常苛刻，直到现在，在帝国法院工作的Beta也不过五人。
可终究也是迈出了第一步，但Omega就……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嘈杂，穿透窗户飘进沉默的办公室。
霍老好似才想起什么：“听杨劭说你要休假一个月？”
聊天跨度太大，沈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我手下的一个案子提前开庭了，这边学生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期末，你过来帮我带几节课。”
沈予安：“……”
沈予安刚想说自己还有别的安排，手上就被塞了一本点名册，他低下头看到第一个名字蓦然愣住——
纪霄。
内阁议会长纪翰的儿子，高阶Alpha。
每个Alpha成年后都会进行一次测试，就是将Alpha单独关在一间封闭房间，让Alpha尽可能释放信息素。
最后按房间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划分等级。
60%以下的是普通Alpha，60%到90%是高阶Alpha，而信息素浓度达到90%以上的则是顶级Alpha。
但迄今为止，宇宙中还未出现过一个顶级Alpha。
大多数Alpha的信息素浓度都只有30%左右，高阶Alpha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整个帝国也就那么几个。
沈予安前些日子收集资料时，经常看到这个高阶Alpha的信息，星网上还有专门的报道。
内阁议会长的儿子，高阶Alpha，未婚。
被奉为Omega最想嫁的Alpha。
第一次看到这条评价，沈予安差点没忍住冷笑。
见沈予安一直不出声，霍老瘪瘪嘴：“给他们画画重点就行了，又不用你讲课。”
“选修课而已，就两节，等他们考试我差不多就回来了。”
霍老还在絮叨，沈予安看着点名册上的那个名字，眼底晦暗逐渐聚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