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枝和周先觉很舍得给孩子花钱,每个月零花钱给得很足,所以周将泽消费前几乎不看余额。
想尝试的运动可以毫不犹豫买下一整年课程,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快,用不过来,那就收藏。
总之,随心所欲,又理所当然惯了。
所以当他在小卖部扫了瓶冰可乐,手机跳转余额不足的界面时,他还有点懵。
“不用了。”他示意老板,拎着球慢腾腾往家走。
银行卡和红包都是零蛋。
陈霞和李钟采茶去了,开了空调,周将泽翻出李南枝和周先觉的聊天框。
入目即是那行转账过期提醒。
说不后悔是假的,他又点开消费账单一笔笔看,思索自己为什么要买一些,近期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只不过是一瓶冰可乐,但他也买不起。半响,周将泽拉开左侧抽屉。
抽屉装着各式笔记和教辅书,李南枝曾把现金压在书下。
他一本本拿出来翻看,抖两下,终于,从最后一本书里飘出一张青票子。
五十块。
一丝疑问从心底划过,仅一瞬,他苦笑,为自己着了李南枝的道而感慨。
确实像李南枝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当陈意真敲开他的房门,一手捏着陈青的后颈解释来龙去脉,最后却扑了个空时,
周将泽罕见地沉默了。
“我是放在这里的啊!”陈青瞪大眼睛举手解释,“我记得很清楚,书名叫惨败,我夹进去了,我没骗人!”
陈意真眯起眼睛。明显不信。
跟陈青吵架后她想方设法问这五十块的下落。陈青满嘴跑火车,耍得她团团转,她没几天就放弃了。
陈意真开始动脑。
肯定是隔壁放了人,毕竟陈青“臭名”在外,除了阿公阿婆,没人有这么好心搭理她的求救还把她放出来。
这五十块一定藏得很安全,因为陈青虽然皮,但也不傻,多年亲姐妹,她知道要是弄丢这钱,今年别想好过了。
而全村中陈青唯一能自由踏入而不被赶走的地方,也只有隔壁了。
她只是稍微诈了一下,陈青就托盘而出。
毕竟才十二岁,陈意真想,但这一刻,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跳进陈青的连环坑。
视线从她脸上停驻多时,又辗转到被扒空的抽屉里。
“你敢骗我我揍你!”
“撒谎天打雷劈!”
“是在抽屉里,”周将泽开了口,揉揉眉间,“但我用掉了。”
由奢入俭难。
理智告诉他这是珍贵的五十块,但消费习惯一旦养成,很难短时间更改。
不过也就五十,本来也用不了两天。
“说了不是我吧!”陈青嚷嚷道。
“等我一下。”他准备出门问外婆拿钱,被身后人喊住,“你不会准备问阿公阿婆要钱吧?”
周将泽挑了下眉,转头回看。
女生抱臂而立,野生眉斜直上扬,眼瞳大,黝黑一颗,正抬起下巴,略带戏谑问。
见姐姐注意力被分散,陈青逃过一劫,偷摸关门跑了。
卧室重归平静。
“是又怎样?”他反问。
陈意真:“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五十块的。”
“前天。”
“前天,”她重复道:“你两天全花完了?”
“也就五十。”男生耸耸肩。
垃圾桶已经空了,陈意真冷笑,“是啊,只是区区五十块,百来块,你扔掉我妈送的东西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这百来块钱的礼物,我妈妈要在田里从早上六点站到下午四点,整整四天才能赚来?”
陈惜君身体本来就不好,吃穿用度还很节省,她那双布鞋缝缝补补,穿了有十年。
“我有必要知道吗?”周将泽淡声道。
“没必要,”陈意真摇头,“只是觉得很好笑,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们家,但你最没资格吧?”
男生猛地沉下脸。
“我说错了吗?你现在应该没钱用了吧,不然也不会用那五十块,听说你跟阿姨闹脾气怪她把你丢在这,想证明自己不靠大人也能过?我看悬,毕竟如果不靠任何人,你一分钱都拿不出,也赚不到。”
起初陈意真以为周将泽是因为她踩碎他的耳机,才对她有意见。
但升学宴后她就知道错了,周将泽只是平等地瞧不起任何人。
生来受宠的富家少爷,傲慢又无知。
“我靠自己赚不到钱?”男生嗤笑。
陈意真看傻子似的,“你不会以为赚钱很容易吧。”
“我赚的到怎样?”
“你是我爹!”
“行,”周将泽快速道,“我不问他们。给我一周,我还给你。”
“三天。”陈意真激他,“区区五十,不能够吧?”
“OK.”
“我不要转账,给我现金。”她扳手指头,“只能靠你自己,不能用存款,不能问其他人借钱,也不能卖二手,我会看着你的。”
“你最好看着。”周将泽气笑了。
“对了。”
走到门口,她犹豫道,语气生硬,“一码归一码,你的耳机我会赔的。”
*
出于强烈的自尊以及被戳中的恼怒,女生走后,周将泽迅速下载了求职软件。
他是被抛下了,人尽皆知,而李南枝和周先觉也不管他的死活。
毕竟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将钱强硬地打入银行卡,但他们都没有。
“你会收的。”
李南枝在车内陈述般笃定的判断让他有种被看透的不甘。
他们在等,但他不会示弱的。
充满干劲的十分钟后,周将泽恹恹地删除软件。
长霞镇这么偏僻的地方,招聘平台根本找不着附近岗位。
况且他未成年,招童工又犯法,正经企业不会要他。
周将泽第一反应是找秦野和刘微明帮忙,随便找个分厂,甚至是长辈名下的店铺,不签合同,日结现金。
但那就不是靠自己了。
第二天,他一早起床,肩膀挎了个斜挎包,陈霞在客厅吃茶,“起这么早?你去哪?”
“镇上,随便逛逛。”
“你一个人怎么去!我送你!”
周将泽指着院子西南角落的自行车,“我骑车。”
手刚搭上坐垫,整个车架犹如酥松单薄的积木墙,整个垮了。
灰尘呛得人直后退。
“二十年前的车喽,也就你外公舍不得丢。”
“......”他无语,径直出门,被陈霞捞着,“你不会想自己走吧,你走不住的!”
周将泽目前最烦别人说他不行。
他轻易甩开老人的手,语气硬邦,“我散心,您忙着去吧。”
路过隔壁时,陈意真正偷偷摸摸出门,被陈惜君撞见,“陈意真!你跑哪去!跟我去采茶!”
陈意真眼疾手快,视线在俩人间转一圈,跑陈惜君身旁掩嘴,“我带周将泽下山,不跟着他会迷路的,你不是要我跟他处好关系吗?”
隔壁就是这点好,陈惜君也听到了,点点头,探身跟陈霞打招呼,“没事,意真陪他下去。”
陈霞这才作罢。
俩人一前一后走,周将泽人高腿长,没打算等她,陈意真背着画板蹦蹦跳跳跟上。
“带我下去?”男生讥讽。
“我说了我会看着你的。”
出了村口就是盘山公路,周将泽笔直迈步,女声调侃,“你要是从这条路走,至少走三小时。”
“跟我走小路,”陈意真说,“两小时就能下去。”怕他怀疑补充道,“我不骗你,你赚不到钱我也没好处。”
周将泽头也不回。
“你会热死的!”女生还在喊。
身后脚步未停,周将泽这才转身,眼稍一挑,“高温倒没什么。”
他礼貌笑笑,“跟你一起走我才比较想死。”
陈意真:“......”
盛夏时节,拔地而起的乌桕也遮不掉当头烈日,树皮晒得水亮,像融化的油。
盘山公路望不到头,一小时后,周将泽T恤湿透,蹲在树下,将矿泉水一饮而尽,脑袋放空。
手机嗡地一声,群聊多了几张图。是刘微明发的,他跟秦野这几天在避暑山庄。
刘:这蓝莓漂亮吧,我俩摘的。
刘:你真不来了?@zjz
秦:可能跟小青梅玩呢。
这俩就能搭一台戏,周将泽眼不见为净,开消息免打扰。
早知道带个伞。
这么想着,没休息多久,他继续前进。
到达镇上已是正午。
虽然从朋友那借来的钱还不了债,但周少爷从不亏待自己,也不想放弃睡午觉的习惯,先在宾馆洗澡,睡了个回笼觉,然后才开始盘算兼职的事。
他想得很简单,镇上店铺不少,总有招兼职的。考虑到可能要当场面试,他换上包里的衬衫西裤,吹干头发,出发。
但现实却相当棘手。
长霞镇虽靠鱼灯节揽客创收,但客流量基本集中在春节前后,淡季不缺人手,压根没什么店招人。
偶尔也有招人的店。
比如眼前这家鞋店,招牌很新,甚至开了空调,周将泽对着玻璃门整理头发,走进去,不卑不亢表明来意。
店主提眼镜打量他,目光落到男生手腕不菲的手表,以及姣好的面貌,“有简历么?”
“有的。”周将泽从包里递给他。
来之前他抽空去了趟打印店。
应聘前需递简历这事他还是懂的。
“还真有啊。”店主惊讶,随便扫两眼。
他确实需要人手,但要的是长期工。先别说眼前人年纪太小,看样貌就是城市小孩,留不长。
况且男生从头到脚都很矜琢,谈话客客气气的,毫不露怯,这种见过世面,家境优渥的小男生,怎么看都不好使唤。
“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
周将泽:“什么?”
店主抓抓耳朵,“你们是来拍综艺的么?如果播出时能宣传一下,那没问题。”
“不是综艺,我一个人来的。”
店主沉思片刻,“时间不合适,我这只招长期的,你九月就开学了吧?对不住,另找吧。”
周将泽被请了出去。
但他没放弃,跑到商城一家家打探。倒也有熟络的服装店店主有兴趣让他跟着去外地批发市场跑腿,一问,又是至少俩月。
“一个月行吗?”他放软语气。
女店主对着这张脸似有不忍,“...也行吧,但是工资月结。”
“月结?”
“对啊,不然你中途跑路怎么办,这活可不好干,你总要花几周熟悉流程吧。”
周将泽婉拒了。
一整个月都要贪黑起床,一天就五十块,他做不到。
三小时后,周将泽在奶茶店柜台等单,一身硬骨头从家里出来,与残酷现实交手,被戳成筛子,蔫得差不多了。
多冰西瓜汁,他咬着吸管,正酝酿话术打听附近的兼职情况,被店员低声的八卦打断。
“那个疯子又来了。”店员掀起帘子走到同事身边,“她上一次带小姑娘来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吧。”正对周将泽的收银员鄙夷道,“像她这种的,也就骗骗小女孩。”
“真想把她送进去。”收银员想到自家小孩,恶狠狠咕哝。
“算了吧,警察才不信这个。”
“封建。”收银员叹道,顷刻扬起笑脸进入工作状态。
顺着收银员的视线,周将泽望向窗边。
年纪小的女孩背对着他,看不真切。而年纪较长那位极消瘦,脸颊凹陷,颧骨凸起。
鼻子尖,眼瞳亮,而这么削薄的脸旁,却有一对肥硕的耳朵。
像察觉他的眼光,女人收拢低垂的眼,牵起小孩的手,也不管她吃没吃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