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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可笑贪念

转眼又过半年,正是寒冬,雁回镇犹如脱世桃源,时温未变。夫子迎合时节,将书一卷,道,“今日讲雪罢。雪,绥也,水下遇寒气而凝,绥绥然下也。”

夫子尚未释义,底下一片安静。

赵轶问钱闲,“哥,你见过雪吗?”

他声音不小,就连夫子也偏头看来。钱闲只好回道,“见过一两次,薄薄一层,太阳一出来就化了,屋顶的水流下来,变成冰柱挂在屋檐下。宜城也偏南,雪下起来也没有书里一般绵密,同雨一样撒到地上,沙沙状,捏在手里甚至团不成球。”

夫子悠扬一句,“想必是那句‘撒盐空中差可拟’,远不比北方的雪,有鹅毛大雪之称,飘飘舒缓,正所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旁人新奇问,“夫子见过?”

“偶有画卷可窥得一角。”夫子摸摸胡子,怡然自得。

底下人却都起了心思,叽叽喳喳谈论起来。仓玉道,“若说走南闯北,只有商贾便宜些。”

赵轶正想说可以去卖糖。

仓玉旁边的宋缨就接过话道,“行商讲究门路,到时候人都出去了,农田赋税谁来交呢?依我看,只好用尽心思考出去,叫什么,囊萤映雪!苦学他一阵儿!”

“咱们的田不都让姓唐的卷去了么?还种田。不行商怎么交钱?不过……也过不了多久了。”仓玉声音里夹杂着兴奋,压低声音同他们讲,“我表舅上次来说,这个收田法子恐怕要闹到上面去,看着吧,官家要派人来查的。”

“天真可笑。”宋缨呵一声,“光说事情闹出去,不把咱们大老爷参倒了,还能动的了唐家?要我说就三种情况,第一种,大老爷把欺上瞒下的法子交出去,有眼红的赶紧有样学样,大家有钱一起赚。咱们现在是什么样将来就是什么样;第二种,人家不是眼红,是个真真正正的清官,就是要办大老爷。但是大老爷技胜一筹,和唐家依旧相互勾结,咱们呢,也还是那样;第三种,也就是最惨的一种,人家动的了大老爷,大老爷得想新的法子去应对。你想,他们要是头疼了,底下的咱们不得更头疼?左想右想也不是个好事儿,不知道你有很什么可高兴的。”

宋缨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想法也最多。不论他说的对或是不对,钱闲都有些折服于他透彻的分析。

何止钱闲,仓玉也不坚持己见了,他默了一瞬,干巴巴地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不说了吗,考出去啊。板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只有我们自己才把这些事情放心上。等官做大、有机缘了,一封血书送到顶,滚几遍钉床让他们来查,若是能还镇子一个安宁,我这条命也算值了。”宋缨轻描淡写几句就把未来几十年要做的事情说完了,其心之善,愿望之宏伟,深深震撼了其他人。

仓玉深深看宋缨一眼。

或许是受宋缨那番话的激励,四下里都不再说话了。

有人念书学字,有人念书满腔热血。

窗外风起,乌蓝色的云自天边蔓延,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轰隆隆几声冬雷,外边开始淅沥沥落雨。夫子正巧讲完了表义,兴致不减又讲了几个引申义典故。他们合上窗,各自桌角点一盏灯,齐刷刷写那个“沉冤得雪”。

夫子的小女儿敲门道,“父亲——看天这雨不停呢,母亲问今儿是不是早些下学?”

夫子向外几步,看着阴霾暗沉的天,自顾自地讲了几句,“辰落非雪,罢了,天公这是点醒世人呢。”他沉吟着一招手,冲学生们道,“这就回去吧。”

“是。”满屋齐声道。

钱闲也开始收拾东西。

“今儿不等别的书院放学了?”赵轶问。

“不用等,他们按时辰上下学。”仓玉插在钱闲前头解释给他,也不等赵轶噢一声,扭脸继续问同坐,“宋缨,你去看常英吗?”

“去。”宋缨应着起身,地上凭空显一个长影,随风一晃。“他不喜欢人多,我一个人去。”

“我舅舅给母亲送了药贴,我要了几帖要带过去给他。”仓玉顺手挑灭两人桌上的灯芯。

宋缨默声侧身出去,到走廊那儿拿了伞,“那你动作快一点儿。”

仓玉朝他奔过去,“来了。”

赵轶这几日犯懒,没带自己的爱伞。他抱着东西躲在钱闲的伞底下,乐呵呵讲,“我知道常英是谁。是萝卜糕姐姐的弟弟,萝卜糕姐姐常去游大夫那儿抓药。”

雨从伞边落下,渗进钱闲的衣袖,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他就是那个去了半条命的人。”

赵轶有点儿联系不起来,“常英?”

钱闲也不多说,只“嗯”一声。

巷子拐角处被车轮磨出坑,这一下雨积了好多的水,赵轶叽叽喳喳地说话一不留神差点一脚踏进去,才堪堪稳住身体,抬眼就看见前方巷子里杂物堆里围着一群人。

“小心!看……”钱闲话也停了。

那巷子不是回家的路,他们只是要从旁边拐过去。

赵轶只瞟了一眼,视线从那些人身上的暗黄色圆圈落到了中间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头顶上的油纸伞有些偏,劈里啪啦的雨直接落到身上。赵轶看见了那人的一只眼睛,藏在湿漉漉的头发里,泥水和血污混在一起,样子有点儿骇人。

才说起常英,哪想拐一条街自己就遇到了。

赵轶明白过来,声音有些颤,“哥,我们走吧?”

钱闲衣服湿了大半,握着伞的手捏的紧紧的,看着那儿移不开眼睛,他发出一个疑问音节,“走?”

阴冷的天,街道里没人,他们两个实在显眼。那一伙人中已经有几个朝他们两个看过来。

赵轶心提到嗓子眼,冰凉的雨在身上打出鸡皮疙瘩,他赶忙拉住钱闲往旁边路口扯。钱闲被他拉得有些踉跄,跑了几步摔在地上,眼神还怔怔。赵轶急得跺脚,大喊一声,“哥!”

钱闲仿佛被他喊得回过神来,眼睛死死看着他,把伞往赵轶手里塞,语气急促,“轶崽,你快回家叫人来。”

“哥,我们回去吧。”赵轶几乎要哭出来,“哥,我害怕。”

“轶崽,我不能再走了。”钱闲语气坚定,去意绝决,他丢了满怀的东西爬起来还没跑几步,就被巷子里出来的人堵住了去处。漆黑的外袍裹在他们身上,逼得赵轶硬生生退了两步。

钱闲背对着他,挺拔地站在那儿,冲那些人开口:“你们在做什么?”钱闲的声音不紧不慢,就跟头次来家、头次去书院一样。

赵轶听得懂钱闲的语气,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那些人不说话,各自的视线十分不怀好意。

一把伞从那些人身后举出来,前头的人自动让出路来,叫他们看清伞下的那人,束冠剑眉,脸上的笑容是赵轶从未见过的。他拿白绢子擦去手上的血污,少年明朗的声音响起,“你们是哪家的?父母亲没教过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吗?”慵懒又随意的声音,听上去那样的悦耳,说的话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干别人的事,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请不要打人。”

那人轻飘飘笑道,“他偷了我的钱。何况,他还是我家的奴仆,家贼自然有一些家法处置。”

钱闲声音小下去,问,“你要多少钱?”

那人上下将他一打量,“就是卖了你自己,你也赔不起。”

钱闲:“说个数吧,我会帮他还。”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十分夸张地笑出来,“你啊,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陆绮自己泥菩萨过河可保不了你们。雁回镇这么大点儿地方,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可得长点心。”

绢子被随手丢到泥潭里,那人扬着调道一句,“走了。浪费时间。”

赵轶颤巍巍地听完了,等那些人都走了,才敢过去拉钱闲的手,“哥,走吧。”

宣纸板浸透了水,钱闲把它捡起来,没抖水就抱在怀里,不过他本身也湿漉漉的,倒是没什么关系。

回到家,钱闲没和秦有生说学堂早下学的事。

赵轶也将两人身上搞湿的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惧意退去,赵轶搂着被子和钱闲讲,“哥,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钱闲终于眨了次眼,“你不懂。”

赵轶道,“那会儿我快吓死了,我要是你,我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钱闲叹了口气,“今天那个人,如果不是知道我们和陆绮姐有关系,他都不会过来和我讲话你知道吗?轶崽……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往前是错,往后也是错。”

“轶崽,如果不是陆绮姐,我们现在就和常英一样。根本就是大错特错,怎么会是对的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他过得不好。”

赵轶问,“谁?”

钱闲不回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们也要被我拖下水了。”

赵轶坐起来看钱闲,发现钱闲在哭,悄无声息的。

赵轶想,果然哥哥还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