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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祖先债

房门紧闭,成嗣盯着食盒里的东西,脑子里乱成一片,手依然在轻轻颤抖着。

来了,他最害怕的事要来了。

他应该马上把伴娣嫁出去,然后变卖家产,遣散仆人,等着灾难降临。

他要立刻去做,不能再等了。

成老夫人正在屋内侍奉花草,听见外面的动静,对侍女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吵,跟我出去看看。”

侍女给成老夫人披上外衣,搀扶她走出屋门,只见家仆们一个个都搬着值钱的物件,正在往外运。

成老夫人拦住一个抱着琉璃瓶的家仆问:“这是干什么?”

家仆行礼:“回老夫人,大人已着人去联系买主,要把这些东西卖掉。”

成老夫人直奔成嗣而去,她推开房门,见成嗣正在收拾东西,于是让侍女退下,问道:“嗣儿,你要做什么?”

成嗣回过头,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多,他对成老夫人道:“母亲,祸事来了,事情败露了,他们把阴间小鬼勾魂用的东西送来威胁咱们,就放在食盒里。我正打算变卖家产,以防不备。”

成老夫人看着成嗣布满血丝的眼睛,叹息道:“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叫他们停下来。”

成嗣颓然坐在杂物堆里,仿佛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道:“母亲,咱们一介凡人,该怎么跟他们对抗?”

成老夫人道:“站起来,你看你成什么样子?祸事还没来,你先把自己吓成了这副模样。本来事情还没败露,你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是不打自招么?”

成嗣这些日子受了太多惊吓与刺激,此时全盘崩溃,双手插进头发里,无声地泣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成老夫人亦是唉声叹气,她知道这些事都压在成嗣身上,已经要把他压垮了。

母子两人正各自悲伤,门一下被踢开,成安一脸愤怒从外面进来,喊道:“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什么祸事?什么败露,为什么要变卖家产?这么大的事要瞒到什么时候?”

成嗣收起颓态站起身,瞬间变做严父,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谁准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成安怒气不减:“凭什么让我走,你们瞒了我什么?要不是在食盒里发现了那玩意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咱们家跟阴间有瓜葛,现在还想瞒我,到时候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休想!”

成嗣冲上前去,一巴掌打在成安的脸上,双目通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抖了半天发出一声咆哮:“滚!滚到祠堂里去!给我滚!”

成安被罚跪到成家祠堂,从下午一直跪到明月东升。

跪了这么久,他的怒气渐渐被耗光了,肚子也开始饿起来,从正午到现在,他都还没吃过饭。

成安摸摸跪麻的腿,饥肠辘辘地盼着祖母来解救他。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顶多被骂一顿打几下,他是成家嫡系唯一的子嗣,是被呵护着长大的。

罚跪到祠堂也顶多两个时辰而已,要不了多久祖母或者姐姐们就会来解救他。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成安从下午跪到晚上,没有人来看他一眼。

难道,成家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成安东想西想着,实在跪不下去了,也顾不上尊敬祖宗了,干脆身子一歪,躺在了地上。

看在他膝盖这么疼,肚子这么饿的份上,祖宗一定会原谅他的。

成安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被拐杖声吵醒。

难道是祖母来了?成安睁开眼睛,看到成老夫人站在他面前,一骨碌爬了起来,笑道:“祖母,您可算来救孙儿了,孙儿腿都要废了。”

没想到成老夫人没有像平日那般扶他起来,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祠堂的牌位,沉声道:“安儿,跪好。”

成安很意外,他难得见如此严肃的祖母,不明所以地爬起来,重新跪好。

成老夫人在他身后道:“安儿,你可知道在你天祖父和曾祖父之间,为何空着一个牌位?”

成安看着祠堂牌位中那个空缺,道:“听说过一些,那个空位是高祖父的,他犯过一些错,所以咱们成家不供奉他。”

成老夫人道:“他何止犯过一些错,他犯的是弥天大罪。”

成老夫人长叹一声,缓缓道来:“你的这位高祖父,叫做成望邑。说起来,咱们成家有曾经的辉煌,正是因为他。有如今的灾祸,也是因为他。

你天祖父,也就是成望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人,你天祖母早亡,你天祖父续弦,又生了个儿子。成望邑从小饱受继母和弟弟的折磨,立志读书,考取功名,远离家乡。

你天祖父家很穷,供不起成望邑读书,他便干完活后去私塾外面听先生授课,把记下来的东西没日没夜地反复学。

先生知道后很赞赏他,破例收他做学生。成望邑便发奋读书,在二十岁那年应试。虽然是偷偷去的,但还是被弟弟知道了,弟弟嫉妒他,伙同强盗抢了他的盘缠,羞辱他一番,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成望邑悲痛欲绝,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家中还有妻儿等他,便咬牙爬到了一家医馆,便昏死过去。

医馆的医者是个姓赵的好心人,赵郎中救了他,并给他银子去赶考。

成望邑在那次科考中考取了功名,后来官也越做越大,可惜好景不长。

他的长子,也就是你曾祖父得了怪病,奄奄一息,成望邑四处求医都无果。后来,一位道士主动寻上门来,说能救你曾祖父。”

成老夫人说至此,哽咽了一下,有些不能说下去。

成安问道:“后来呢,道士是怎么救的曾祖父?”

成老夫人道:“那道士说,他与阴间阴吏熟识,可拿钱换命。”

成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但是,寿命不可凭空增加,是用别人的寿命换来的,而且,换命之人要与被换之人生辰八字相同。

成望邑犹豫片刻,说了一个生辰八字与你曾祖父相同的人,那人叫赵渊。这个赵渊,就是赵郎中的儿子。”

“什么?”成安愤慨道,“他怎么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简直不是人。”

成老夫人道:“咱们成家的厄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一开始还很好,赵渊死了,你曾祖父得救了,而且他凭借成望邑的地位,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一直到成望邑死后第五年,你曾祖父四十岁那一年,厄运就开始了,他接连死了一儿一女,失踪了一个女儿。祸不单行,过了几个月,他又被同僚弹劾,官降三级,在朝中如履薄冰。

从此成家开始走向衰败。

你曾祖父又生了几个孩子,大都早夭,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给他取名成脱厄,就是你的祖父。

与之相对的,赵家却越来越发达,赵郎中家破人亡,只剩了他投江未遂的小儿子赵瀛,赵瀛弃医从商,做丝绸生意起家,做的越来越大。

赵家运势好转和咱们家厄运开始几乎是同一时期,你曾祖父便开始怀疑起成家的厄运不是巧合。

你曾祖父认为,这是因为你高祖父所作所为有孛天道,他的子孙因此而遭到了报应。

而赵家因为受了无妄之灾,上天给了他们补偿。

你曾祖父想要赎罪,在五十八岁那年自缢而亡,他想用赎罪的方式结束成家的厄运。

可惜,你曾祖父的死并没有结束掉厄运。那年你祖父十八岁,娶了他第一个妻子,他妻子不久便怀孕了,然而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忽然流血不止,胎儿惨死腹中,她也因此而死。

你祖父受了很大打击,他决心要摆脱厄运,于是常常去道观寺庙寻求高人。

你祖父就是在青云观认识的我,那年我随父亲去观里上香,妙真道人跟他说我福缘深厚,可抵御无妄之灾。你祖父与我父亲攀谈结交,一年后向我父亲提了亲,我父亲很满意,于是我便嫁给了你祖父。

但是,厄运仍然在继续,我顺利地怀了孕,也顺利诞下一个儿子,你祖父高兴至极,但是过了几年我们发现,这个孩子是个痴儿,这孩子不满十岁便死了。”

成老夫人低头拭泪:“这十年里,你祖父被小人陷害,被降了官职,在朝野里处处受排挤,我们处境非常艰难。

而且,这十年里我又诞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一生下来就又聋又哑,十分可怜。”

“是大姑母吧?”成安想起远在西郊的大姑母,她不肯拖累家人,在西郊种桑养蚕,纺布为生,祖母常带他去看她。

成老夫人点点头:“我们不甘心,又去找妙真道人,这次妙真道人却给我们带来一个消息,他说他的同门被城隍大人选中,去了阴间当差,那人叫做卫茅。

道人将我们的事告诉了卫茅,并请求他帮我们找一找原因。卫茅托人一查,发现赵家与阴官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卫茅猜测,赵家定是怨恨成家,于是凭借与阴官的关系报复成家。

当然,卫茅也只是猜测,那些阴官位高权重,卫茅无法探知更多情况。

我们很绝望,阴阳两相隔,我们一介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你祖父想拼一拼,他发现赵家做生意,需要昭家的照拂,因此你祖父想尽办法跟昭家拉拢关系。

昭家根本看不上你祖父,你祖父为昭家当牛做马,才得以跟昭家走近,长年累月下来,昭家竟也离不开你祖父。

自从背后有昭家做靠山,你祖父在朝中好过了许多,而且厄运也开始有所减少。

不久,我生下了你大伯,你大伯只是脚有些跛,总体还是健康的。

再后来,连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你父亲。

咱们家的境况逐渐好转,但从你祖父死后,厄运便又来了。

你祖父死后,赵家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在朝中有了更大的靠山。

你大伯发现,赵家的靠山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靠山都有过家眷得过不治之症,而且奇迹般地生还的事。就像昭澜一样。”

成安震惊道:“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昭澜的命是买来的?是赵远游他们家从阴间那里买来的?”

成老夫人点头:“你很聪明,安儿。”

成安道:“怪不得父亲让我离赵远游远一点。”

成老夫人道:“赵远游跟你一样,还是个孩子,他们家的事他未必清楚,你父亲过于谨慎了,你也不必太有顾虑。”

成安道:“后来呢?”

成老夫人顿了顿,才道:“后来……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你大伯一家五口遭遇横祸,在举家搬迁的途中被乱党杀死。”

成老夫人说至此老泪纵横,竟不能再说下去。

后面成安当然知道,他父亲接连生了五个孩子,都是女儿,有两个夭折,后来,他母亲生下他和成伴娣这对龙凤,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