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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秋风萧瑟,晚来风急,陆棠枝身子一直不大好,天气冷下来便病了一场,猫儿似的伏在床榻上。得知陆贵妃身体抱恙,李帝时常前来看望。

陆棠枝长发披散在背后,眼眸流淌秋水,面容如纸,模样惹人垂怜。

她幽幽叹道:“还好没有吃惠贵妃娘娘赠的送子药方,否则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芷离体贴地照料,喂水喂药。悉心照顾下,陆棠枝才渐渐病愈。

日日经受熏陶与练习,宁芷离的琴技大有长进,已经能弹奏出半曲《流光叹》了。

陆棠枝笑容灿烂,“阿离太棒啦。”

半月后,皇家围猎将在岚城郊外围场举行。到时宫中皇子公主都会参加。李帝只准了惠贵妃、陆贵妃和柳嫔跟随。

李帝温声道:“你大病初愈,若是身子尚有不适,可以留在宫中歇息。”

陆棠枝行礼道:“臣妾愿意跟随陛下。”

是从在煜都没见过的围猎呢,她想见见世面。

一场秋雨绵绵,天边远山凝结淡淡云雾。庭院百花枯萎,黄叶簌簌而下。

铜镜前,宁芷离为陆棠枝梳理鬓发。陆贵妃的黑发浓密,如同舒展的玄色绸缎,她一只手捉不住,小心翼翼地盘弄。

烛光浮动,风吹珠帘。

宁芷离朱唇轻启,忽而道:“娘娘,你该做皇后。”

陆棠枝苍白的唇轻轻哆嗦,攥紧了华服衣袖,“……阿离,你在说什么呀,这……怎么可能呢……”

“有何不可,”宁芷离沉声道,“娘娘,西岚后位空悬。你如今宠冠六宫,只要陛下足够喜欢,皇后之位唾手可得。”

陆棠枝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陛下……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宁芷离平静道:“我们可以争取。”

陆棠枝回身,缓缓拉住宁芷离白皙温暖的手。两只手叠在一处,温润潮湿。

“其实,阿离,如今情形已经令我知足了。我在宫中生活自在,手头阔绰。东宫之位是太子殿下的,我没有子嗣,对他、对瑄王都没有威胁。陛下春秋已高……”陆棠枝很含蓄地没再说下去,“我会安稳成为太妃,不好么?”

宁芷离淡声应道:“嗯。但娘娘,很多时候人只有爬到高处,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与事。”

她的目光落在两双交叠的手上,目光沉沉。

陆棠枝还是喃喃道:“……阿离,已经很好了。”

“……嗯,很好了。”宁芷离轻声应道。

秋风瑟瑟,铜镜映射光泽。

宁芷离仿佛看见了煜都滂沱大雨,雨水弹珠似的砸下来。苍穹低沉,电闪雷鸣。那具无人认领的尸身躺在街道中央,血与水就这样蜿蜒到她的脚边。

……命运么。

它在自己手上。

时维九月,岚城皇家围场一派庄严。红日高悬,远山如金,麦田橙黄,空地里一座座支起帐篷。林间落叶纷飞,铺就满地碎金。众人齐聚露天围场,好不热闹。

宁芷离服侍陆棠枝坐在席上,她的对面就是惠贵妃。

女人依旧浓妆艳抹,一袭胭脂色海棠花软缎上衫,水纹云锦下衣,外罩一件绣金红袍。眼神落在二人身上,勉强扯出笑容。

秦贵妃不曾露面,璟王李浔河却随柳嫔、小公主一道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参与。

他和李浔汐只差五岁,两人年纪尚幼,在人群中追逐打闹,嬉笑声不断。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

她一眼看见了沈成洋身侧的太子。

李浔川一袭铮亮银色盔甲,腰间悬挂精致长剑,背后披风随秋风扬起。剑眉刻薄,鹰眼沉如深渊,男人的相貌比瑄王更锐利,带着冷峻的锋芒。

朝臣经过一次次宴会,两人皆已经认清透彻了。

但宴席上还有一张不曾见过的脸。

她坐在安嘉公主右侧,生了一张明艳娇媚的脸,肤如凝脂,唇若朱丹,一身轻便明黄色襦裙。

陆棠枝压低声音,凑到她耳畔问道:“阿离,那位是……”

宁芷离道:“恐怕就是沈将军独女,沈知韫小姐了。”

姑娘与一向傲气凌人的安嘉公主亲近,坐在宴席高座上,沈将军不时与其交谈。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作为沈成洋唯一的女儿,沈知韫继承了大将军习武的天赋,善于使花枪,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

宫闱传言,沈小姐爱慕太子表哥,一心盼着成为太子妃。

可宴席之上,她甚至没怎么同心上人说话。

众人饮过酒,李帝宣布狩猎开始。一众人等背着竹篮,手拿弓箭便往密林中去,策马扬鞭,尘土飞扬。

李帝知晓陆棠枝身虚体弱,便准她在帐篷中歇息。

陆棠枝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对宁芷离道:“我在此处歇歇,阿离,你想四处走走便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宁芷离颔首,叮嘱同来的侍女照料陆贵妃。

围猎是西岚国一年一度的大事,许多富家子弟都会参与,宁芷离明白,她耳听八方,四处观察,一定能从中获益。

瑟瑟风起,她在林间漫步,踩下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芷离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密林灌木丛生,不时窜出一只狐狸松鼠。远处竖起一块高大的山石,穿过片片金黄的林叶,隐约看见一个模糊人影。

凝神去看,是瑄王李浔泽。

他揭开厚实坚硬的盔甲,慵懒地靠在石头上。弯弓放在一边不搭理,铁质箭筒里的箭满当当,几乎没有使用过。

少年取出腰间的葫芦,满脸倦怠,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一声惊叹刺入耳中:“你不去打猎,在此处做什么?!”

紧接着是一阵急匆匆的步伐,步子踏在落叶上,声响巨大。

鲜红的身影出现在密林里,落在宁芷离视野中。

惠贵妃。

惠贵妃快步来到李浔泽眼前,苛责道:“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狩猎本就不是你擅长的事,还如此不用心!泽儿,你是要太子事事都压你一头吗?”

狩猎归来,李帝必然会检查各位皇子篮中的所得。

李浔川经受过军中训练,箭术与身法远在李浔泽之上。瑄王想轻易赶超王兄,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浔泽咽下口中的烈酒,淡淡地回应道:“……我本来就不如他。”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沉沉的慵懒。

惠贵妃瞪大眼,一只手停在空中指了半天,“你、你你……”

李浔泽叹出一口酒气,下一刻从山石上跳起来,他握住母亲的手,象征性地拍了两下。

“母妃,就算我去认真打猎,也不是王兄的对手。年年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少年的口气似是习以为常,他仰头,喉结上下滚动,又饮下几口酒。

惠贵妃面目狰狞,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啪——

蓦地,女人直接打翻了葫芦,白酒汩汩而出,洒到腐烂深灰的秋叶上。

“你肆意行事,娘的脸都要丢尽了!读书读书不行,习武习武不行,不思进取,你说说自己有哪一点儿讨你父皇喜欢!你叔父与沈成洋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他们俩谁能放过谁?”

气血涌上惠贵妃擦满水粉的面颊,她的双目圆睁,仿佛两颗浑圆的铜币。

“……还有,还有李浔漓那个疯女人,她还以为我害死了她娘,天地良心,沈玉兰是什么身份背景,陛下多喜欢她,我疯了才会去干那种蠢事!太子若是安稳坐上龙椅,安嘉这个疯子一定会把我们千刀万剐,她一直因为这件莫须有的事记恨着我们……”

惠贵妃咬着牙,恨恨道。

宁芷离微怔。

这些话的信息巨大,她暗自思索。

先皇后是害病薨逝的,人尽皆知。惠贵妃若真有谋害皇后的罪责,李帝的性格断不可能留她到今日。

是安嘉公主误会了。

难怪她与魏尚书剑拔弩张。

李浔泽上前轻轻拍打惠贵妃的后背,意图让她消气,口中叹气道:“母妃,你低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惠贵妃抚住胸口,蹙眉四处张望。

一阵秋风吹过,草叶摇晃。宁芷离迅速垂下头颅,以趴着的姿态匍匐在地面上。

前几天下了一场秋雨,底层的叶子还带着未褪的潮湿气。宁芷离白皙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摸到肮脏泥土。

惠贵妃气哄哄道:“哪里有什么人!谁都知道你与太子不和,不敢说罢了。”

李浔泽眼睛眨了两下,像是要反驳这句话。到底什么都没说。

惠贵妃捡起地上的箭矢与弯弓,塞到李浔泽手中。

女人厉声道:“还不快去!璟王都打到了一只小松鼠,你的篮子里还什么也没有!让你父皇知道了像什么话,快去!”

“知道了,母妃,你别气坏了身子。”

李浔泽幽幽叹气,捡起地上打翻的葫芦,迈着步子走了。

天高云淡,秋景如画,空中漂浮泥土清香。

等到惠贵妃也匆匆转身,宁芷离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撞到一个结实的身体,额头一片冰凉。

仰头,是一直凌厉深邃的脸庞,盔甲在秋日阳光下闪光,玄色披风冷冽。手持长弓,背负箭筒。

这其实是宁芷离第一次在日光照拂里看清这张俊朗英气的脸。从前,要么距离遥远,要么夜色朦胧,仿佛一张典籍中模糊的古画,教人瞧不真切。

秋日吊在苍穹之上,几片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他确实英俊潇洒,神色锐利,浑身带着超越年纪的沉稳。身形高大健美却不魁梧,宽肩窄腰,体态极佳。

宁芷离行礼道:“太子殿下。”

宁芷离心底盘算,方才她自己听见的话,会不会一字不漏地传入了李浔川耳中……

男人双眸微眯,轻轻颔首,道:“又丢了什么东西么?”

他的声调低沉微哑,撩人心弦。

宁芷离如实道:“回殿下,没有。”

李浔川竟然还记得自己。

当初那个月夜,月华如水,他为宁芷离寻到了那支银钗。

如此芝麻粒大小的事,他也放在心上。

看来记性不错。

李浔川沉声道:“那早些回去吧。这里危险。”

此处虽是猎场,说危险,也夸大其词了。

宁芷离面上不好拒绝,只道:“是。”

秋光明朗,她瞥见李浔川的篮子装满大大小小的猎物。

围场上方金边旌旗飘扬,赫然写着“西岚”二字。两个时辰后,众人聚在空旷的场地前。李帝坐在龙椅上,威严冷淡。

太子篮中的猎物最多,山鸡、狐狸,还打下一只逃跑的野鹿。

李帝望向台下的沈成洋,扬唇一笑,道:“沈将军教学有方。”

只字未提太子本人。

李浔泽的篮子零零星星放着几只野兔野鸡,个头小。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不曾消散。

瑄王不善围猎,李帝知晓没有责怪,望他一眼,冷声道:“下次加紧。”末了,补充一句:“少喝些酒。”

李浔泽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是,父皇。”

惠贵妃攥紧手帕,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璟儿不错。”

李浔河哈哈一笑,欢快地跳起来,“父皇,儿臣拿弹弓打了好几只鸟呢!”

“好好,”李帝道,伸手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回去告诉你母妃,让她也高兴高兴。”

璟王不过七岁,首次参与围猎,打下一只松鼠、一只山鸡,以及几只鸟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嗯!”李浔河高声应道。

……

“我说什么,陛下就是不喜欢太子殿下。”

“是啊,陛下对殿下总是那么严厉……”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类似的风言风语。

宁芷离去看李浔川。

高台上,他的银甲辉辉,鹰眼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