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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昭辉十四年,煜都。

天气难得放晴,初春时节,暖潮涌动,红墙外隐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悦怡宫前的积雪点点消融,袒露出深黑潮湿的泥土与几树枯枝。

庭院中,一位妙龄女子坐在窄凳上浣衣。孟春寒气未消,一双纤纤素手浸泡在冷水中,冻得发红。

宁芷离将衣裳捞起,平整地铺在一旁横起的竹竿上。她明显经常干活儿,动作利索娴熟。

不远处,一个身披银灰盔甲的男人倚靠在白石门边,正眼巴巴盯着她瞧。

男人相貌平平,身材高大,下巴长满深青的胡茬。他的瞳仁靠上,眼珠昏黄,此刻一副猥琐的神情,仿佛乡野间的地痞流氓。

是侍卫小海。

小海脸上堆笑,朝她挑眉,道:“阿离,你真没打算跟我走?”

男人唤着她的闺名,口气亲昵,明明相识不过三月,偏偏一副和她自幼熟识的模样。

宁芷离去岁深冬入宫,因面容姣好,恍若一株妖艳摄魂的牡丹,在一众宫女中十分惹眼。小海喜欢她,这事儿大家心底都明了。

宁芷离对他无意,明里暗里拒绝多次,送来的绸缎首饰一概没收。男人不知趣,偏要死缠烂打,他是个看守的闲职,无事便来悦怡宫看她。

“我不走。”宁芷离淡淡回应。

她的声音温凉如水,清冽悦耳。身边木桶里的衣裳尚有许多,手上浣衣动作不停,随着桃木棒槌落下,发出阵阵捣衣声。

小海负手而立,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嘴里啧了一声,颇不满道:“你跟着那个不受宠的病秧子有什么好的?她若是病死了,你怎么办?”

东煜皇帝子嗣繁多,陆棠枝排行第九,她生母卑微早亡,乃是一众皇子公主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位九公主正是她侍奉的主子,身娇体弱,一年四季躺在病榻上,像一只乖巧的狸猫。

“闭上你的嘴,别让这些话传到殿下耳朵里。”

宁芷离剜他一眼,不愿多说什么。倘若把动静闹大,反倒惊了熟睡的九公主。

小海放缓语气,柔声劝道:“阿离,你再想想吧。你若是去侍奉六公主,每月能拿五两银子,日子可就滋润多了。”

说着,他伸出粗糙宽大的手掌比划了一个五。

对于一穷二白的宁芷离来说,确实是一笔不错的工钱。

如今六公主身边缺人打下手,小海得了消息,便塞给宫闱局的管事几两银子,给她谋了一个位子。哪成想热脸贴冷屁股,宁芷离压根儿不打算走。

宁芷离不语,她有自己的考量。六公主自小娇生惯养,性子骄矜,对待下人严苛,时常鞭笞身边的侍女。

而她侍奉的九公主,虽不得宠,性格软弱善良,对她十分体恤,总不会有皮肉之苦。

“我暂时不会走的,你请回吧,以后不必再来找我。我们二人不可能。”

她语气坦荡,春光乍泄,宁芷离素衣白履,肤白如瓷,眉似远山,鼻间绽放一颗血红的朱砂痣,无端透出一抹娇美明艳。

小海看痴了,冲她嘿嘿一笑,显然没把这话放心上。

他忽的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阿离,画师来过了吧?”

宁芷离如实道:“是,他来为九公主画像,怎么了?”

前几日彤云密布,空中飘起雪粒子,宫中画师身披狐裘,逆着风雪前来,行色匆匆,说是为九公主陆棠枝画一幅丹青。

尚在病中的陆棠枝脸色苍白如纸,闻言惊得从软榻上爬起,轻纱摇曳,发丝随冷风凌乱。

悦怡宫鲜少有人踏足,多年来一点儿风吹草动她便如临大敌。

宁芷离镇静得多,口中连连安抚,迅速替她梳洗一番。陆棠枝一向是没什么首饰的,一头如墨黑发只一支木簪子盘起。

见公主的装扮太过素净,宁芷离从怀中拿出一把银钗,钗头的鸟雀衔着一颗明珠,通体透亮。她利索地别在陆棠枝的发髻上,笑道:“很合适。”

陆棠枝抿唇一笑,双颊桃红,低低向她道谢。

殿外风雪交加,病弱娇美的公主端坐于窗前,身穿月白夹袄,乌发上别一支喜鹊衔珠钗,脸颊绯红,神情羞怯,眼眸流转似一泓春水,别有一番风情。

宁芷离早早点燃冷烛,在一旁观摩。画师笔法精湛,笔墨浓淡相宜,宣纸上赫然一幅美人遐思图。

天色昏暗,画师描摹完丹青便匆匆离开,深色衣袍随大风翻飞。雪花徐徐落下,天地间上下一白。

宁芷离并不知晓是何用意,只当是陛下偶尔想起这个久居深宫、少人关照的女儿。

她便用此事来宽慰公主,盼望恩赐降临,使二人的生活改善。

日光照拂,鸟雀啼鸣。小海道:“那是给西岚国皇帝看的。”

宁芷离微怔。

天下百年来征战不断,时局动荡,而今立有四国——东煜、西岚、北兆、南钧,此四国者,当属西岚国力最盛。

见她有了兴致,小海接着道:“我说句不中听的,东煜终究是小国,事事依附西岚。而今西岚皇帝挑选妃子,试问哪一位公主不想嫁过去享福呢……”

男人眼中只有富贵金银,对留在异国的种种危机只字不提。

小海继续侃侃而谈,唾沫横飞,“依我看啊,六公主的可能最大!她生得水灵漂亮,深得陛下喜爱,西岚皇帝也会喜欢她的!待她去了西岚,我再替你寻个好差事儿。”

宁芷离冷眼瞧他,一言不发。

男人的想法幼稚肤浅,若是东煜皇帝有权挑选,依陛下的心意,断不会选择宠爱的六公主;若此事全凭西岚国做主,那么一切便未可知了。

再者,六公主陆棠梨蛮横倨傲的个性,在后宫中必定如履薄冰。

小海却是越说越起劲,他愤愤道:“反正无论如何也选不上九公主!你就别想着陪她去和亲享福了,好好和我过日子吧……”

陆棠梨侍从众多,陪嫁的侍女绝对轮不到宁芷离。可九公主身旁就她这么一个宫女,倘若西去和亲,必然会带上她。

小海如此贬低看轻陆棠枝,不过是想把自己捆在身边罢了。

宁芷离冷冷道:“倘若西岚皇帝只看公主们的画像,其他的不论。殿下相貌出众,如何选不上?”

小海撇撇嘴,不肯承认自己的偏见。

“退一万步说,我无论服侍哪一位公主,都不会成为你的女人。”

“怎么能如此无情呢,阿离……”小海叹气,肌肉在脸上蠕动,一副深受情伤的模样。

相识以来,小海便是一个没脸没皮的人。他对宁芷离的拒绝与冷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前日自己生闷气离开,翌日又屁颠屁颠跑来。

小海的眼珠转了半圈,渐渐落到她向上卷起的袖子处。

柔光照拂下,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臂,仿佛一段莹白水莲花,从碧波深处舒展容颜。手如柔荑,十指纤纤,窄秀修长,可惜浸泡在冷水中,手背泛着红。

男人立马忘却了方才的屈辱,伸出手去摸宁芷离,“呼,手凉不凉啊,阿离……”

啪!

洗衣棒重重砸在男人手背上,力道之大,瞬间红了一片。

只见宁芷离一双杏眼含怒,春山紧蹙,绚丽的姿容之下显露出倔强与坚韧。

小海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收回粗手,下一刻蓦地提高音调,“哟,让我摸摸怎么了?!长得像一只小狐狸精,你当自己多金贵呢?”

语罢,他撸起袖子,饿虎豺狼似的向宁芷离扑去。

宁芷离不慌不忙,厉声呵道:“得寸进尺!你真当我是任人调戏的傻瓜吗?”

话音未落,坚硬如铁的棒槌又狠狠砸在那张逐渐逼近的脸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每一下力道都大得惊人,斩钉截铁,不见半分犹豫。

小海愕然,仿佛眼前人不是一个刚刚入宫的宫女,而是在集市上杀猪卖肉的屠户。

噗——

他哇的一声,吐出三颗发黄的门牙。

“你,你你……”

男人逼得后退,脸上青紫,面颊火辣辣的刺痛。他步子踉跄,倒在背后的脏泥中,银白的盔甲沾满泥土,狼狈不堪。

“好啊……”男人侧身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从泥巴里抄起一截细长枯枝,摇摇晃晃站起身。

宁芷离亦起身,高高扬起洗衣棒,面无惧色。

小海身材高大粗犷,宁芷离一直只是忽视,从不驱赶男人,便是此缘故。可小海此番竟对她动起手脚来,触及她的底线,不可容忍。

她冷眸微眯,暗自盘算如何取胜。

小海正在气头上,满面通红,哪容她思量。大步上前,意欲捉住她的手。宁芷离不甘示弱,眼眸寒光流转,抬脚去踹男人的下身。

春风穿堂而过,屋檐风铃叮当作响。

“住手!”

一声清丽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

陆棠枝一袭藕荷色云锦窄裉袄,立在檀木宫门前。身形消瘦,双肩在风中隐隐颤动,肌肤胜雪,柳眉微蹙,一双黑瞳水光潋滟。

公主终究是公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海不敢造次,立刻松开了她纤细的手腕。

宁芷离提起裙摆,快步来到陆棠枝身前,“公主殿下。”

陆棠枝冲她莞尔一笑,而后望向小海,神色顷刻冷若冰霜,命令道:“你可以走了。”

声音微颤,但吐字清晰可闻。

小海只好退出去,最后瞥一眼宁芷离,低声啐了一口:“你给我等着吧!”

宁芷离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待到男人发亮的铠甲消失在墙角,陆棠枝深深叹出一口清气,脚下直发软,“阿离,你没有受伤吧?方才他凶极了,我还怕镇不住他……”

陆棠枝胆小怯弱,怕黑惧雷。适才突然为她撑腰,亦是宁芷离不曾料到的。

宁芷离反握住姑娘的手,温声道:“无事。”

“倘若他再来悦怡宫,可如何是好?”

“牛马之辈,不足挂齿。殿下,你是东煜国公主,何惧一介侍卫?”

陆棠枝颔首,笑容恬静温柔。

悦怡宫前的桃树抽出新芽,新叶嫩绿可爱,春风中带来清新的味道。

东煜陛下诞辰将至,宫中早早装饰起来,灯火阑珊。

平日家宴宫宴歌舞升平,宴席座无虚席,从不会邀请九公主。夜景虚无,庭院流萤飞舞,远方传来喧闹声,陆棠枝透过高高的红墙去看繁星与烟火。

如今,陛下五十大寿在即,仍旧对她不闻不问。

瞧见主子心绪落寞,宁芷离道:“给陛下准备一份生辰礼物,有心一些,拖人送到陛下手中,兴许他会念起殿下。”

陆棠枝思索片刻,展露笑颜,“嗯,阿离,谢谢你。”

于是,陆棠枝无事便倚靠床榻上摆弄针线,眉眼盈盈,纤瘦冰凉的双手来回穿梭,细细缝制《九龙图》。

公主从前有个嬷嬷,是个颇明事理的人,教她琴棋书画与女红。她学得快,针线活儿精湛,这幅刺绣送到陛下手中,颇显心意。

陆棠枝喃喃自语:“这样真的可以吗,自我出生起,只见过父皇两面……”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宁芷离不善女红,在一旁清扫桌椅。春风扫过堂前,她如实告知画像之事。

“……和亲?”陆棠枝垂下头颅,“选不上我的……”

宁芷离正欲宽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声响大,听起来不止一人。

陆棠枝脸色一白,手中的刺绣坠落在地,“阿离,是什么人?莫非那个侍卫又来此生事了?”

窗外鸟雀呼晴,风铃响动。几个黑影踏入宫殿,逆光而来,影子打在檀木地板上。

为首男人一袭玄色飞花烫金长袍,头顶黑帽,嘴下胡子花白,眉眼皱纹遍布。

宁芷离一眼认出是陛下身边的崔公公。

崔公公肃立威严,缓缓摊开手中金黄卷轴,“圣上有令,请公主接旨。”

陆棠枝身子一软,被宁芷离扶稳,二人一同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柔宜公主陆棠枝毓质淑慎,端贤表仪,正值妙龄。逢西岚圣主求娶,特赐黄金百两,赐嫁百八十抬,遣柔宜公主和亲西岚,钦此!”

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