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时候，淮叶了解了录事参军事是个什么样的职务。
丰州是下州，配有刺史一人（正四品下阶），别驾（从五品上阶）和司马（从六品上阶）各一人，录事参军事一人（从八品上阶），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田五曹参军事各一人（从八品下阶），参军事两人（从九品下阶），录事一人（从九品下阶）等[1]。
淮叶按照自己理解进行了翻译，从前往后分别是：市长、副市长、秘书长兼监委主任、各局局长、副秘书长、办公厅秘书[1]。
李絮柔拿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弟妹，你别看录事参军事是从属官，但权利极大，掌管印信、审查公文、检举犯罪官员……”
小厮跟在一旁，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
李絮柔看向小厮：“那小郎骂四郎可有人听见？”
小厮猛地点头：“有的有的！那小郎可嚣张了，站在凳上骂四郎，让大伙都不跟四郎玩。”
李絮柔点了点头：“这就好。”
小厮眼睛一亮：“娘子有办法了？”
李絮柔摇头，即便有人听见了，那也不能说明四郎打人是对的，只能说明四郎打人情有可原。
小厮立马耷拉起脑袋来。
淮叶有些好奇的问：“穆家跟录事参军事家有来往吗？”
按理说，穆府稳坐丰州首富第一宝座，不应该没跟官府打好关系啊？无论是马匹生意、粮食生意还是丝绸、茶叶生意，如果官府没人的话，是很难做大做强的。
李絮柔摇头道：“不清楚。”
淮叶疑惑问：“二夫人也不清楚吗？”
李絮柔解释说：“与权贵往来皆是大夫人负责。”二夫人插不上手。
大夫人出身官宦世家，自小耳濡目染，而二夫人出身商贾之家，权贵看不上，自然融不进去。
小厮护主心切，忍不住道：“那我们去求大夫人或者孙娘子吧，孙娘子家厉害，是司兵——”
李絮柔眼神冷了下来，让二夫人去求大夫人甚至是孙溪云？这可能吗！
小厮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自己掌嘴道：“奴该死，奴该死，奴该死……”扇了结结实实的五个巴掌。
李絮柔这才叫停：“行了，别打了。”
“谢娘子仁慈。”小厮恭敬道。
目睹这一幕的淮叶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在这样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地位决定一切，李絮柔可以任意处置小厮，同理，穆府面对录事参军事这样的权贵时，卑微如同小厮。
-
前厅。
一个老妇人搂着一个小胖子大嚷道：“今日这小子不向我孙儿下跪认错，我跟你们没完。”
二夫人一脸讨好道：“您消消气，我家四郎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我已经骂过他了，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但下跪道歉……是不是没必要？我家四郎与您孙儿是同窗，都说同窗之谊难能可贵，我让四郎给您和您孙儿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了，您看如何？”
老妇人松开怀里的小胖子，讥讽道：“你当自己谁啊？就赔个不是？真是好大的脸！”
二夫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有人敢这么跟她讲话，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却无法回嘴。
她继续讨好道：“哪能只赔个不是？您看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奉上，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四郎这一回吧。”
老妇人翻白眼道：“商贾之家就是商贾之家，什么事都想着买卖，我今儿把话撂这，你家小子必须给我孙儿磕头道歉。”
小胖子走到穆清宇面前挑衅道：“穆四郎啊穆四郎，你不是学问好吗？不是喜欢回答先生问题吗？现在怎么不吱声了？”
穆清宇握紧了拳头。
二夫人咬牙忍住，她虽然见不得自己小儿子受这样的委屈，然而维护只会让局面更糟糕。
小胖子脸上的肉挤在一块继续得瑟：“你现在给我磕头，我说不定能饶了你。”
二夫人此时此刻忍不住了，她看向老妇人：“您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
老妇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冲你？你算什么东西？叫你家老夫人来！”
二夫人又急又怕，嘴巴打起颤来。
李絮柔赶忙上前搀着二夫人。
二夫人扶着额头倒在李絮柔怀里。
老妇人像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撇了下嘴：“装什么装！”接着刻薄道：“你今儿要是真昏死过去了，我也就不计较了。”
李絮柔听到这话气得脸通红，但因为顾忌对方身份，不敢反驳。
老妇人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快点叫你们家老夫人出来。”
“是叫我吗？”
二夫人一听这声音立马不晕了，老夫人来了！
只见不远处几个小厮前抬着一座豪华气派的轿撵，轿撵上坐着的正是老夫人。
二夫人赶紧拉着李絮柔给老夫人行礼，认错道：“老夫人，都怪儿媳处事不周，惊动了您，请您责罚。”
老夫人没理会，朝穆清宇招手：“到祖母这来。”
穆清宇红了眼圈：“祖母。”
老妇人见老夫人这架势，气焰立马弱了一半，但又不想叫人看出来，提高声调问：“你就是穆府老夫人？”
老夫人大笑两声，十分豪爽：“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两人姿态高下立判。
老妇人更加不自信了，她拽过自己的孙子：“你家小子……四郎打了我孙儿一拳，你看这淤青——”
老夫人没接话，而是邀请对方上座：“来人，看茶。”
很快，茶上来了。
老夫人端起茶闻了闻，对老妇人说：“这是上好的蒙顶茶，只有蜀州才有，因产地为蒙顶山故得此名，其汤色清亮，口感醇厚，喝后可回甘良久，不仅如此，此茶还有延年益寿之效，是真真正正的‘仙茶’。”接着吩咐廖婆婆给老妇人带上几包。
老妇人连忙说不用，但其实心里挺好奇“仙茶”的功效的。
老夫人笑了笑，这才进入正题：“方才听你说，我家四郎犯了错？”
大抵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妇人没有一开始那样咄咄逼人了，只是说：“你家四郎打了我孙儿一拳。”
老夫人看向穆清宇：“是真是假？”
穆清宇急忙解释：“可祖母，是他先骂我——”
老夫人打断：“不管什么缘由，打人就是不对。”
穆清宇虽觉得委屈，但听话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一听，浑身舒坦了，连夸了好几声“英明”。
老夫人对穆清宇说：“四郎，做错了事，要学会承担后果，去吧，给人家小郎道个歉。”
穆清宇应道：“是。”
他走到小胖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今日之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请你原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小胖子不干了，不是说好了要跪下道歉的吗！他从座位上跳起来，脸颊上的肉一颤动：“我不会原谅你的，除非你给我磕头认错。”
老夫人看了眼老妇人。
老妇人被这么一看，心里直发虚，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儿，她硬着头皮说：“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你家四郎给我孙儿……”
后面的“跪”字始终没说出来。
淮叶看到这里，对老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上来以礼相待，称“贵客”、请上座、奉好茶、送好礼，再训孙儿，令其行礼认错，这一套下来，就是再大的怒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让对方无法提出过分的要求。
这就是体面的解决问题。
淮叶心想：跟着这样的领导干，成长绝对会快。
这时，小胖子扯着老妇人的衣服不满道：“商人低贱，你怕什么！”
老妇人被这四个字点醒了，是哦，她怕什么！
她昂起头说道：“我孙儿说的没错，商人低贱，别人怕你穆府，我不怕！今日你家四郎必须给我孙儿磕头道歉，不然我告诉录事参军事大人，让他查抄你们！”
李絮柔听到“商人低贱”这四个字不禁悲从中来。
她出身商贾之家，即便她阿耶阿娘请名师教她礼仪、教她琴棋书画、教她管家，可因为出身，她永远矮人一头。
二夫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因为是商人之女，嫁人有限制，因为是商人之女，社交有限制，因为是商人之女，找儿媳也有限制，而如今，因为商人的身份，竟然叫人这么侮辱！
老妇人看向老夫人，似乎要为自己刚才害怕的样子着补：“对了，我记得穆府是靠卖马发家的，听说老姐姐你当年为了做生意，住马棚，睡草垛，和好多男人同进同出，我真替你感到羞耻。”接着尖笑了声：“哎呀呀，你说我提这个做什么！多让老姐姐你没脸！”
穆清宇听到这里，额角的青筋都出来了，他一个人受委屈也就罢了，如今祖母为了他……他松开攥紧的拳头，准备不再挣扎：“我——”
廖婆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四郎可千万别跪！这已经不是孩子之间打闹认错的事了，而是关系到穆府的名声和老夫人的名声！
就在这时，淮叶上前一步：“孙媳有话要讲。”
她的机会来了。
[1]参考《大唐仕宦生活录》
第7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