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肘支撑着身体试图不让自己狼狈地瘫倒在床上，但很可惜胸口处的剧痛使得这套简单的动作也难以做到。
他摸了摸疼痛处，斑驳疤痕恍若裹住心脏的藤蔓盘踞在胸口处，古怪又诡异。
明显的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痕迹，但这股几乎要将理智吞没的疼痛到底从何而来。
织田作之助靠在椅子上保持静默，五分钟后，见少年仍没能从床上扑腾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搭把手。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少年重重舒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也缓解不少，直到现在才有多余的精力观察起眼前之人。
红褐色的头发略有些卷，容貌算不得突出，未被精心修剪的胡茬有些杂乱，但放在这人身上倒也不太违和。
眼看着少年瞳孔又开始涣散，盯着自己身后的墙壁出神，织田作之助轻咳了声唤回注意力：“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情况应该不算好。”少年垂眸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臂，从不自觉颤抖的肌肉判断道。
除了表面的外伤外，最严重还要属胸口的贯穿伤，但那道伤口似乎有些时日，这座贫民窟医疗资源有限，对于吐血的症状医生也只能草草定论为后遗症。
“果然需要去做完整的检查。”织田作之助喃喃，抬眼看向少年，“还是联系一下家人带你去外面的医院。”
家人？
少年面露迷茫，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我大概不知道。”
‘大概’这个词用在现在的场景里引起织田作之助的好奇，那身做工精良的衣服被他丢进了洗衣机，现在还在阳台翻滚着，怎么也不像擂钵街居民的装束，外部人因为各种原因误入至此的情况也有，因此织田作之助下意识把少年定义为不小心闯入冲突现场的无辜人士。
“住址呢？”
少年摇头。
“学校？”
少年沉默。
他沉吟一会儿说道：“抱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失忆了。
即使处在脑袋空空的状态，少年也知道照顾一个失忆病人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心下已经在思考之后的打算。
“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会尽快……”
“带你去公立医院的事可能要晚一点……”
两人皆是因对方的话一愣，织田作之助困惑地凝起眉：“你要去哪里？”
少年怔住，但那不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问题，而是对方突然要将他带去医院的打算。
“还没想好，医院的话我觉得没必要。”
“你知道自己的状态怎样吗？”织田作之助点了点桌上字迹凌乱的庸医医嘱，“失血过多、营养不良、胸口贯穿伤……”
“现在的你连单独走出这间屋子也做不到。”
少年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状态似乎也没糟糕到那种程度。为了证明自己，掀开被子就想站起，双腿一软差点跪在织田作之助面前。
好在暗中观察的非人生物第一时间扶住了他，少年靠着它在织田作之助面前表演了一段完美的人类直立行走。
“这点伤势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少年笑了笑。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少年身后的‘拐杖’。
“什么啊，原来你能看到啊。”少年叹气，索性也不装了，“见到那样的情形还愿意把我带回了，稍微有点警戒心吧。”
织田作之助抿了抿嘴，“因为‘它’向我求救了。”
空中的白雾凝作一团绕织田作之助一圈，最后落进少年手中，像寻求夸奖般蹭了蹭。
少年嘴角不自觉带上一抹笑意，“它挺喜欢你的。”
虽然是瞎编的理由，但胜在有效，织田作之助放下心，少年若是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织田作之助细微的表情变动被少年注意到，手中这只看着温顺的生物实际怎样只有少年自己知道，对于救命恩人他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干脆顺着对方的想法走下去，大不了之后再找借口离开。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救我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织田作之助平静回答：“我没法装作看不见一个即将把自己淹死在水洼里的人。”
原来昏迷中那股极致的溺水感在这。
少年那自我怀疑的表情让织田作之助觉得有点好笑，偏头看见桌上那份超浓厚咖喱饭，后知后觉聊了这么久两人都还饿着肚子。
“我的名字是织田作之助，你……”
少年茫然抬头，看见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来，拉开床头柜抽屉，将一串漆黑的菩提珠放在少年手上。
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少年看清了刻在珠子上的三个小字，
——夏油杰
他摩挲着那块凹陷，冥冥中知道这大概是他的名字。
“不太常见的姓氏，全国大概也屈指可数，我想你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织田作之助嗓音淡淡的，却带着笃定。
少年，哦不，取回自己姓名的夏油杰情绪并未有多少波动，但在听见织田作之助的话后还是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话的认同。
“我去拿你的那份饭。”
织田作之助起身走进厨房，夏油杰终于找到房里那股断断续续刺激他脑神经气味的来源，深到发红的颜色仅仅是看着都让人眼眶发热，他看着织田作之助在厨房摆弄着什么的背影，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织田作之助口中的饭，不会就是这个吧。
夏油杰沉默了，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做不出现在和织田作之助说出不饿不吃这种话，喉头不自觉干咽，仿佛已经在食管里灼烧他的胃。
喀拉——
厨房门被拉开，织田作之助端着一个碗走出，就看到夏油杰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夏油杰扯扯嘴角：“就是在想生病的时候就是没有胃口呢。”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织田作之助赞同点头，“所以给你专门准备了开胃的。”
是指火辣开胃吗。
夏油杰心死的开导自己：你没付钱，没得挑，吃一口死不了。
“正巧房东太太今天送了些粥，我重新加热了一下，尝尝怎么样。”
米香在鼻尖萦绕，夏油杰悄悄松了口气，表情带着从断头台释放的安详。
织田作之助疑惑地放下餐具，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虽然直到现在夏油杰对食物依然兴致缺缺，但不得不说面前的粥不会引起胃部反射性痉挛，随后他便看见织田作之助面不改色舀起一大勺送入口中。
“那个不辣吗？”夏油杰欲言又止。
“还好。”织田作之助又吃下一勺，从他亮起的眼神中夏油杰确定对方真的很享受，却没想到下一句话，“感觉有点淡了。”
织田作之助不管从哪种方面都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夏油杰终于确信。
他努力将注意力从时时刻刻释放存在感的咖喱上移开，慢慢吞吞食用自己那份。
刚带他回来就在想，夏油杰未免有些太瘦了，织田作之助分散思维想着。
身高和他差不多，他还以为对方和他年纪也相仿，仔细看来面容又太过稚嫩，完全是个高中生的模样，但体重又跟不上骨架。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因了，夏油杰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对食物的态度可有可无，如果不是身体到了极限，或许夏油杰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没脱离要获取能量的人类范畴。
因为吃东西的缘故，夏油杰利落的用菩提串将半长黑发绑高，瘦削的肩后颈骨凸出。织田作之助翻出自己不怎么穿的衣服，套在夏油杰身上空荡荡的，假如无视夏油杰眼中的神采，将他比作飘荡在人间的游魂也不为过。
“怎么一直盯着我？”夏油杰扬眉问道。
“没什么。”织田作之助敛下眼底的异色，将最后一口咖喱放入口中。
夏油杰似乎也没了继续吃的打算，将勺子搁置在碗边又靠回床上，目视织田作之助回到厨房收拾残局。
卧室一下静了下来，只有远远传来的水声拨动思绪。窗外的雨小了不少，至少从夏油杰的视角能够看清卷起浪花的黑沉大海。
这里似乎是一处沿海屋舍，字面的意思，不是豪华酒店的观海房，不远处的电车信号灯是唯一闪动的光点，暗黄色的电车晃晃悠悠驶过，那里面却空无一人。
夏油杰回想起刚刚被织田作之助打断的话：
‘他会尽快……’。
尽快离开这里，夏油杰心中默默补充道，但若是织田作之助问起再往后的打算，他怕是会无言又尴尬的告诉对方自己还没想好。
梦中琐碎的画面似乎在暗示他应当还有应做之事，但无论如何回想，他的前半人生都像被抽去胶卷的摄像机，空余一层躯壳。
织田作之助的好意让夏油杰有些无所适从，他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有毫无索求的无私帮助，夏油杰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过去有着显赫的声名，等到恢复记忆的时候回馈丰厚财富。果然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总会乱想，连他自己都为这点荒谬的想法感到好笑。
因为织田作之助的眼神告诉夏油杰，他只是单纯的、按照自己心意，想帮助一个可怜的落难者罢了。
织田作之助洗完碗筷回来就看见夏油杰看着窗外又放空大脑，熟悉的白雾团在他手里任由主人搓圆揉扁。
“有兴趣和我聊聊在想什么吗？”
夏油杰回过神，“在想我会是因为什么原因伤成这样的。”
织田作之助拉开椅子坐下，“想起之前的事了？”
夏油杰摇头：“很遗憾没有，虽然不知道我过去是怎样一个人，但我总觉得这样凄惨的局面很难在我身上发生。”
第2章 第 2 章（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