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钵街
后天形成的坑洼地势整个沉于地底，外部的人无法从水平线轻易见识到内部情景，自然也无从干预，唯有站在高位的看台才能将在此孕育而生的混乱街道尽收眼底，但众所周知，那些大人物们向来不屑将目光停留在此。
法律在这座街区形同虚设，每日的混乱成了寄居于此人们的饭后闲谈，所有的鲜血与污秽都将被一场大雨冲刷干净，流入下水道中再不见踪迹。
犯罪之人、无家可归之人、妄图占山为王之人，无论何时都有怀揣各式各样心思的人来到此处，他们挤在狭窄的街道间，在畅饮一通夹杂火药味的雨水后悄悄在某个夜晚突然消失，随后便是下一批步他们后尘的可怜人。
今日又是一场雨，幸而雨量并不至于给本就堵塞的排水管雪上加霜，被接连不断木仓声惊动的住民们慌乱逃窜，脚下水花迸溅，带着泥水沾湿地上不规则倒下的尸体。
类似的冲突对擂钵街居民来说称得上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趁着战胜组织忙于清理现场时浑水摸鱼，从死人衣兜里盗取些不义之财。
只不过未来几天的富裕也伴随着风险，也许这些偷食的老鼠们正在欢快的抢夺财物时就被暗处观察良久的组织人员发现，在欣赏完他们脸上短暂的狂欢后，黑洞洞的木仓口悄然对上，雨声埋没了那点响声，转眼间擂钵街又失去了他的几名住民。
但绝境中总有勇者，三两只老鼠靠在冲突外围，隐没在漆黑的天色下，一心寻找漏网之鱼。这一次上天眷顾了他们，不起眼的巷口竟躺着一名生死不明的少年，上半身几乎被全部染红，黑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黏在脸上，让人看不清面容。
“老大，这次总算有收获了。”为首的黄毛几乎无法控制音量。
就算是误入的游客也鲜少戴有高昂饰品，黄毛并不是出生就在擂钵街，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算得上见识过昂贵物品，鉴定这点财物的眼光还是有的。
一看就是三人中最沉稳的平头男人踹了黄毛一脚，“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先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装死。”
“是是。”黄毛跌跌撞撞站稳，后牙槽摩擦几下，硬生生忍下怒气。
以为得到了一点大人物的青睐就得意忘形起来了，迟早一天他要把这个蠢蛋踩在脚底下。
躺在墙角的少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身下的血迹被雨水冲刷过后渐渐淡去，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以及一眼就能认出价值不菲的菩提手串，看着一点也不像会出现在这种混乱之地的人。
他不由猜测对方的遭遇，惹上黑手党的宗教人士？要知道某些有钱人总会从信仰上寻求心灵寄托，为他们背后做的那些腌臜事。
算了，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这里的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黄毛朝那人的耳朵伸手，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愣在原地。
“怎么这么慢，这么简单的事需要我替你？”平头男人在细雨中焦躁难耐，他们距离港口mafia的人不远，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检查。
平头男一把扯开黄毛，抬眼对上一只血污下空洞盯着他们的眼睛，那眼神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像路边渺小的蚂蚁，好似在注视但实际丝毫不在意。
还活着。
男人眉头皱起，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观察下，这副打扮的人又出现在这可不常见，在不了解对方背景的情况下放他在这自生自灭，以后怕是会惹来麻烦。
“对不住了。”
金属光泽在雨中折射出炫目的光点，平头男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恶念道歉还是寻求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闭上眼毫不犹豫刺下手中的匕首。
锵——
匕首像诡异的撞上一堵墙，生生停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仿佛从地狱钻出怪物的嘶鸣盖过雨声，无形音波甚至将雨点炸开，刺骨的寒意穿透被水浸湿的皮肤，一直钻入骨髓，仿佛被看不见的生物趴在背上，连肺都要被冻住。
会死！
平头男人当机立断，猛地甩开匕首，朝着呆愣在原地的两人喊道：“快走！”
“但是，老、老大……”
他的两个小弟痛苦地张大了嘴，脸上是窒息的青紫，整个像是被看不见的怪物吊起，四肢如同脱水的鱼般抽搐。
必须逃离这里。
极度恐惧中竟连身体都不听从指令，平头男人显然是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颤抖着膝盖跪倒，深深低下头向阴影中的少年祈求：“还请你，宽恕这一次。”
少年似乎挪动了一下头，对着身边无声低语着。
颈部的束缚缓缓消散，重获呼吸的两人几乎要将肺管咳出，涕泗横流却不敢多逗留一秒，贴着墙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拐过巷口疯了般逃窜。
平头男人稍慢一步，识相地丢弃手上所有武器，双手举过头顶一步步退出巷子。
大概是不远处的冲突到了尾声，世界忽然变得格外寂静，然而少年依然没有移开视线，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巷口。
细看才能发现与外部建筑影子交融的部分改变形状，灰白的破旧巷道闯入一抹棕红。
被发现了吗。
说来也只是为了避开那群穿着黑衣的好斗分子们，织田作之助也没想到会正好撞上杀人劫财的场景。
少年面容还没彻底脱去稚嫩，抛去古怪的僧侣打扮，完全就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听闻三人打算斩草除根，织田作之助未加思索便准备阻止。
但似乎不太需要他出手，浑身被浓雾笼罩着的非人生物盘踞在少年身边，仅仅探出几根冒着寒气的触手便压制住了三人。
织田作之助停在距离少年三四米的位置，这个距离既不会引起对方警惕，也方便自己及时对突发状况做出反应。
除了地面上红色的血迹，光从外表他分辨不出少年的伤势，织田作之助只能根据对方脸色判断情况不算乐观。
“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少年没有回应织田作之助的好意，用缓慢而迟钝的眼神追踪落下的雨滴，就好像正在遭受痛苦的并不是自己。
这个人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动作都漏洞百出，却让他闻到隐隐的硝烟味。
或许他该直接把他带走，织田作之助犹豫想着。
“咳咳——”
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胸腔的疼痛，捂住口鼻剧烈咳嗽，汩汩鲜血溢出指缝，转瞬间便浸湿了袖口。
眼皮愈发沉重，红发男人的脸糊作一团，少年尽力让自己不表现的过于狼狈，可最终还是败于破败的身体昏迷过去。
织田作之助神色一凝，几下快步上前又停在不远处，白雾状的生物静静注视他的动作，直到确认毫无威胁才缓缓消失在空中。
可恶的异能者。
逃离小巷的平头男人躲在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烦躁的抽烟，浸水的烟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让他的心情更为糟糕。
这下不光毫无收获，还赔掉了手上能用的武器，简直得不偿失。
黄毛拍了拍沾满泥的头发，啐了一口晦气，拿手肘捣捣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同伴：“你小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像你一样毛手毛脚的，连装死都看不出来，还害我差点被勒死。”最为矮小的男人不屑道，盯着平头男忽然笑道：“说起来老大认识的那位最近在‘招收’异能者？”
平头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心中略有犹豫：“要是被报复了怎么办？”
特别是那种机构逃出来的，基本都能称得上亡命之徒。
“老大不是经常说的吗，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以那个异能者的伤势，怕是连一天都撑不下去，悲惨的成为研究材料吧，而他们也能从中捞一笔。
“你小子脑袋就是好使啊。”黄毛笑嘻嘻地盘住同伴的肩，手握成拳在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可手下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愣。
随后像是被砸破的冰块般片片落下。
小小的商店门前不知何时被雾气笼罩，连墙面都覆上一层冰霜。
一片冰晶，他似乎从凝结地面水洼中看见自己冻结发白的眼球，连同平头男一起，无论如何摆动身体都无法重新获得热量，最终裹挟于冰柱中随着风缓缓化为碎屑。
据说人类深度昏迷时很难做梦，就和他现在一样，偶尔闪过光怪陆离的碎片想要仔细看清那上面画着些什么，无论如何努力试图抓住，那些画面总会从攥紧的指缝尖滑走，随之而来的黑暗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一步步沉入深渊。
然而一股奇妙的辛辣味猛然钻入鼻腔，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冲击感，光嗅到一丝就感到鼻子隐隐作痛，甚至还越来越浓重。
他猛地睁开眼，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天花板上老式吊灯的光线猝不及防刺入眼球让他下意识躲闪。
“醒了吗。”
织田作之助放下手中的盘子，上面颜色过于醇厚的咖喱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陌生的人，陌生的屋子，却让人生不出过多警惕心，他想大概是狭小屋子里挤满了咖喱的味道，连带着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搅作一团。
耳边钟表滴滴答答，目之所及处仅有一座书柜以及小小的餐桌，而那个昏迷前见到的红发男人自然地坐在了不远处等待回答。
第1章 第 1 章（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