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微眼底的笑意一转而逝，见季宣出了门，他也并不在刚刚随口胡诌来的解释上多做补充，只是微眯了眸盯住季宣的背影，在片刻复杂的情绪浮现过后，跟了上去。
十三中的校园小卖部对比其他学校的小卖部其实已经算得上一个小型超市了，虽然学校里的学生们多的是非富即贵的二代三代们，但可能是因为这家小卖部的老板良心未泯，并没有过度宰客，这里大多数东西的价格都还算亲民。
季宣跟于知微抵达小卖部时，大礼堂的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学生们正陆陆续续朝着教学楼和寝室楼的方向涌来，小卖部地处十三中教学楼和寝室楼之间，不多时也被涌出来的学生挤了个半满。
于知微和季宣停在饮料货架前时，出大礼堂的学生们还没来得及进小卖部的门，大概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人满为患的情况，于知微在季宣敲定喝什么的一瞬间便果断拿走两瓶饮料用校园卡付了账，带着季宣从后门避开人群，坐到了公共餐桌边上。
这一带的餐桌多半是提供给常吃泡面或爱在小卖部买速食关东煮的学生们使用的，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生们还没来得及被食堂万年不变的菜色荼毒，过来改善生活的人很少。于知微和季宣挑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坐下，这个点儿已经到了课外活动时间，今天又没课，也没人急着回教室。
季宣拧开那瓶跟于知微同款的香蕉牛奶的瓶盖，喝了一口后便搁在一边，单手举着手机给齐铮转去了那瓶可乐的钱。
于知微没急着喝东西，只是安静地撑着头坐在季宣对面，目光一直放在季宣身上不挪开。
“加个好友，”在看清季宣手机屏幕聊天列表里齐铮的名字后，于知微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多余情绪，自然而然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由班级群向季宣发出了好友申请，“下次换座位估计要等月考之后了，跟我做同桌的话，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还会经常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希望你不要嫌我麻烦。”
季宣抬了下眼，倒是毫不意外。于知微这种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的尖子生，除却最基本的学业之外，总会得到老师一些特殊的“照拂”，不管是去参加竞赛还是去接受老师的额外拓展拔高小灶，偶有一些自己人不在，需要走得近的同学帮忙记录日常作业或是收拾东西的情况，再正常不过。
季宣觉得于知微根本不需要特别给他打这个招呼，其实他不做，也会有人抢着帮于知微做，于家的家底摆在那里，于知微的人缘应该也不错，多的是人上赶着想跟他处好关系。
但这话于知微毕竟对他说了，虽然不明白于知微放着那么多处了一年的同学当摆设，偏偏看上他这个第一天认识的新同桌是什么道理，季宣也为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感到十分受用。
受到别人无端的青睐对季宣而言本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有齐铮这个前车之鉴，季宣对大多数人都果断设起了防，于知微今天一天里，拉进和他的关系的目的性都十分明显，虽然中间也有所掩饰，但那点掩饰实在是敷衍得令季宣一眼就能看破。
奇怪的是，越是这样，季宣越是觉得于知微和齐铮不一样，齐铮用“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的假象掩盖他背后的不怀好意，但于知微明明白白把“我就是在有意接近你”写在脸上，反而让季宣没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
季宣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在于知微再次开口之前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得偿所愿的于知微盯着屏幕轻笑了一声，随意将手机塞回衣兜。
“老于，有情况啊，背着兄弟几个跟谁在这二人世界呢？”季宣还没来得及深思于知微那一声笑里蕴含的深意，小卖部的后门口忽然窜出一道黑影，单手勾住了对面于知微的肩膀，没等于知微开口，季宣和黑影对上视线，黑影愣了一下，“哎，不是妹子啊？”
原来是七班的黑皮体委郑明阳。
“我都说了你该配副眼镜了，振华都说是新同学了，你非不信。”跟在郑明阳后面出门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个是班长梁栋，一个季宣不知道名字，但认识脸，是给季宣递过书的前桌。
发言怼郑明阳的是季宣前桌，梁栋有些少年老成，虽然跟他们还算走得近，却并不跟着嬉闹，严肃如老干部一般：“于知微，新同学在暑假摔了一下，近期脑震荡还没痊愈，你注意一点，人家需要休息。”
不去参加开学典礼，却有时间在这里跟于知微闲话，季宣对上之前才用脑震荡做理由留在教室时交流过的梁栋稍有些心虚，但也只是一瞬间：“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休息。”
于知微从郑明阳手底下解救出自己的脖子，闻言很无辜地摊了下手：“你听。”
梁栋推了推眼镜，审视似的打量了季宣片刻，季宣无视他喝了一口香蕉牛奶，只当自己没做过这种前后矛盾的事情，很快，梁栋便弯腰在季宣旁边坐下了。
“别那么紧张，振华不是那种小古板，”季宣的前桌似乎是察觉到了季宣那点微乎极微的不自在，拍了拍季宣的肩膀就在季宣另一边坐下了，甚至撕开刚买的零食包装袋，往季宣面前递了递，“我也不爱听开学典礼那些又臭又长的发言，就算是于知微发言我也不爱听——其实振华也不爱听，大家都懂。”
季宣没接前桌的零食，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对话上，听了这半天听明白了，前桌口中的“振华”指的是梁栋。
“为什么你们要叫班长振华？”季宣十分具有探究精神地不懂就问。
这次回答他的是对面顺势坐到了于知微旁边的郑明阳：“梁栋等于栋梁嘛，国家栋梁，振华嘛。”
季宣明白了，“哦”一声后与于知微对视一眼，看向自己右手边的前桌：“我好像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同学。”
“我叫刘志强，叫我老刘就行，当然他们几个比较喜欢叫我强子。我就坐你前桌呢，不多会咱俩才见过，一看你就是没看座次表的人。”前桌大约也是规矩繁多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季宣问完时他正嚼着东西，直到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了，他才从容不迫地开口，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发挥到了最大程度。
于知微从季宣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起了身，此时已经绕过刘志强来到了季宣背后，单手搭在季宣肩头，分别看了左右两边的梁栋和刘志强一眼：“我跟季宣先回去了，我报名流程还没完善。”
“去吧，”梁栋来小卖部原本也不是为了吃点什么解馋，手里只捏了一瓶水和一块橡皮，见于知微要拉季宣走，推了推眼镜就把橡皮塞给于知微，“帮我带回教室。”
于知微接了橡皮，跟季宣一块同郑明阳刘志强梁栋三人道了别，便离开了小卖部，往教学楼走。
虽然东城已经是九月份了，但天黑依然要等到将近七点，教学楼和小卖部之间有条林荫道，来时季宣和于知微穿过了一次，现在又要原路返回，季宣跟在于知微后面，维持着跟于知微相同的步调，就这样隔着这点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回走。
这个时节的东城，日头到了这个点基本上已经只剩点惨淡的温度，触感跟放冷了的煮鸡蛋有得一拼，但有些苍白的日光还是透过季宣头顶的枝叶落了下来，打在隔着极大缝隙嵌在泥土小路中的石板上，也打在季宣眼皮上、打在于知微肩头。
于知微的步子顿了一下，那几点光斑被他肩头T恤的褶皱挤压成冷金色的晕染，似乎是为了确认季宣有没有跟上来，于知微回了一下头。
淡淡的冷金又顺着他的发尾，滑落在于知微浅色的眸底，季宣恍惚了一下，从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中品出了点荒谬的似曾相识。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在看到于知微第一眼时那种异样的情绪又突然浮了上来，季宣的心脏猛然跳快了一拍，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于知微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被日光映成淡金色的眸子一错不错地对上季宣的眼睛。
他并没有否认季宣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但也没有从季宣本意中那种荒谬的角度出发去承认：“我们已经做了一年的校友了，我在学校里还算有名，你见过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似乎是因为已经确认了季宣没有落下太远，看似随意地回答了季宣这么一句后，于知微又转过头去，继续向着林荫道的出口走，季宣皱了下眉，那种异样的感觉在离于知微远了点后也渐渐消退了，他一贯不喜欢自己为难自己，在这股来之莫名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也很快平复了思绪，跟在于知微后面出了林荫道。
但这种似曾相识，应该不是校友意义上的曾经见过。季宣最后还是盯着于知微的肩膀，就刚刚的异样感觉深思了一下。
他对自己在高一那一年里没有跟于知微有过什么多余接触这一点十分确信，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也没有什么失散的童年好友，他从小记性就不差，除却记事以前，后来那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他都可以一一细数——他以前不可能接触过于知微这个人。
这种微妙的似曾相识感，根本就说不通。
季宣垂下眸子，暂时将这点古怪抛诸脑后，进了教学楼的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