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宣盯着齐铮举在半空的手微一挑眉，觉得对方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有点可笑，但也没有戳破什么。片刻后，他便接过齐铮手里的塑料瓶冰饮，怀着尽早把他打发走的心思“嗯”了声：“谢谢，我一会把钱转你。”
“不用，咱俩谁跟谁，”齐铮依然对季宣刻意的疏远感知甚少，闻言还有些纳闷季宣的客套，依然维持着平日里对待季宣的那一套，故作不经意地朝着七班教室的方向望了一眼，“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不去七班的吗，为什么最后还是……是教务处那边不同意吗？”
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季宣依然是“嗯”了一声含糊过去，捏着可乐瓶子的手指不经意在瓶身上蹭了蹭，沾上了点水汽，但很快，他又强压着心底的厌烦在校服衣角上擦了擦手，十分迅速地转换了话题：“前两天，程江约我在学校门口见面。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是他问我爸是不是叫季承业，描述我爸的内容也都有鼻子有眼的，他说……他可能知道我爸的下落，所以我就去见他了。”
程江是十二班带头孤立季宣的校霸，但也一直跟齐铮关系不错，季宣和程江的梁子从高一开学就结下了，其实按理说季宣并不至于被这种人打压，但奈何他性格多少有些孤狼，在对面人多势众的烦扰下，只能尽量绕着麻烦走。
原本在十二班的时候季宣是觉得程江毕竟家里有点小权小势，齐铮不想得罪他是正常的，但现在他才知道，齐铮和程江并不是什么表面朋友，是真的——能在一起分享他父亲的信息，以达成骗他来学校的目的的那种关系好。
被季宣“不经意”点了一下，齐铮的动作肉眼可见地一顿，但他毕竟是能让季宣一整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虚情假意的影帝级人物，只是片刻，他便恢复如常，煞有介事地皱起眉来：“他怎么可能知道你父母的下落，肯定是为了骗你出来编的谎话，你也就相信？而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什么，你们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来告诉你。你还是太单纯了，下次不管怎么样，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倒是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季宣饶有兴致地看着齐铮表演，却没什么兴趣跟齐铮达成这种多余的约定，停顿了一下后，索性将目光放到走廊以外的操场上，不再对着齐铮，“虽然季承业已经很多年没管过我了，程江这个人也怎么看都对我不怀好意，但毕竟难得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亲爹相关的事情，程家也确实有门路，虽然是真的的可能性很小，但试试而已，他总不敢真的弄死我吧，我记得他留过级，今年已经成年了。”
“你……”齐铮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起来。
虽然从前季宣把齐铮当朋友，但其实也并没有对齐铮交十分的心，甚至于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给他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这倒是齐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直面季宣这样不加掩饰的真实。从前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季宣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程江带领的那群没脑子的蠢货欺负还不还手——原来是因为季宣根本就没把那群人当回事，之前的小事都懒得计较。
而大事……程江高一一整个学年里一直都还算有分寸，并没有整出什么大事来，最严重的就是前两天他撺掇程江找季宣麻烦，程江失手把季宣从天台上推下去这一次。
虽然季宣确实受了点伤，但是程江和他的小弟们可是狠狠赔了一笔医药费，甚至于为了让季宣不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花光了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来息事宁人，昨天他还听到程江在给他小姨打电话旁敲侧击地要钱呢。
程江是个打小就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意识到季宣可能并不是他认知中一直被单方面欺负的那一方，齐铮心惊了一下，但又很快察觉到自己脸色的不妥，笑了笑想说点什么找补。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背后传来的一声“季宣”直接打断了他。
“怎么站在风口上，不会头疼吗？”齐铮还没来得及分辨出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来源于谁，只感觉到那人从他背后与他擦肩而过，停在了季宣旁边。
季宣跟齐铮说话本来就烦，当然是十分乐意这场对话被人打断的，对来人的好感度立时上升了一个档次，微微侧身给了那人一个正眼：“你不是说你是学生代表，怎么开学典礼还没结束就回来了？也是溜出来的？”
齐铮在看清来人是于知微的第一秒就僵住了，眼底的情绪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但季宣还没来得及分析清楚个中成分，他便敛眸隐去异色冲着于知微笑了笑：“于哥。”
于知微并没有分给齐铮一点多余的眼神，目光依然稳稳地落在季宣身上：“我第一个发言，早就结束了，跟老师说了我有事，先回来了。”
不知道是季宣的错觉还是什么，在于知微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于知微一种“我与溜出来的齐铮可不一样，我光明正大”的言外之意。
但这点言外之意毕竟只是季宣的主观推断，于知微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妥，齐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季宣就只当这一点只是自己的臆想，轻咳一声敛眸，片刻后看向齐铮：“我回教室了。”
“好，有事一定要跟我说。”于知微在场，齐铮也没有过多纠缠，十分官方地笑起来挥手跟季宣道了别。
终于不用被迫营业敷衍齐铮，季宣跟于知微并肩走了两步就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从七班教室的后门回到了座位上。
“谢谢，你不回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家伙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季宣并不吝于在于知微面前表达对齐铮的恶感，他对于知微的第一印象不差，加上于知微的家世好、传言中的性格也好，并不会让他有将来会被于知微背后捅刀的顾虑。
于知微进门后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站在课桌旁整理今天发下来的教科书，兴许是翻看完发现季宣已经给他分类放好了，于知微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在听到季宣的话后，又抬眸反过来对他道谢：“谢谢你今天帮我收拾书，还有拿包，说好请你喝东西的，但是这会还没去小卖部，一起去吗，顺便你也可以自己挑挑？”
但话音刚落，于知微就注意到了季宣手边的冰可乐，好看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季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齐铮给自己的可乐，也跟着皱了一下眉，但在片刻的考虑后，他深吸一口气摸出校园卡站起身来，选择了忽略齐铮的不合时宜：“那走吧，一会开学典礼结束人就多了。”
于知微微皱的眉头又舒开，季宣看他垂下眸子，睫毛被窗户边飘进来的日光映成淡金色，尔后，于知微十分轻地笑了一声。
“刚刚那个家伙，给脑震荡患者送冰可乐，可真不怎么讨人喜欢。”于知微直起身，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季宣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走在于知微前面又重新开了门，但自己和齐铮的关系是从他记忆觉醒之后开始恶化的，也不方便给于知微过多解释，季宣不太喜欢麻烦，很快回头转移了话题：“不过开学典礼开得好好的，你既然没什么急事，为什么要提前回来？”
看于知微这副悠哉悠哉准备跟他一起去逛小卖部的样子，可不像是有必须要在开学典礼结束之前就提前离开大礼堂的急事。
就算是不想听开学典礼上各种代表和学校领导的废话，一般人也不会去了一趟以后又专门去向老师请个假离开吧。
于知微难得愣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在季宣身上。由于眸色过分浅淡，他不含情绪地看人时，其实会显出一种超出常人好几倍的冷漠，季宣自己也是这种瞳色，很能理解这一点，但出奇的是，于知微看向他的眼神并不是那样，而是饱含一种他说不清的情绪。
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其实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在季宣反应过来之前，于知微毫无征兆地抬手按住了季宣的肩膀，透过肩膀上那一点温度，季宣竟莫名从于知微手底下感受到了一丝令人心惊的颤抖，“其实认识第一天跟你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季宣因为于知微突如其来的靠近僵了一下，但还是尽力维持住了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微微仰头努力拉开跟于知微之间的距离，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什么意思？”
于知微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丝毫不觉得他们两个眼下的距离有什么不妥：“我小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阿比尼亚猫，我很喜欢它，但是后来它生病了，没救回来，我很难过，一直都很想念它，后来也再没有养过其他的猫。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很像，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这话听起来十分胡扯，如果是平常有人跟季宣说这种话，他一定冷笑一声不予置评，但于知微的语气有些过分认真了，认真到了一种齐铮都演不出来的地步，季宣在短暂的沉默后捏住于知微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冷笑的冲动。
“去小卖部。”“我也很喜欢你”这种话对于两个认识第一天的、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而言也实在是有些肉麻了，但于知微的眼神太过纯粹，季宣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生硬地把话题转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