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松返家的这天，姜欢特意起了个大早，早上八点不到就驱车去了公司。
她一想到要看见郑松就烦，干脆避开，宁愿去公司加班。
姜欢就职于华姜服饰，是华姜集团旗下的亚太区子公司之一，主要业务在高端服装领域。
这些年，时尚的潮流席卷全国，服装更是一块不容忽视的大市场，华姜服饰也由此被斥巨资单独创立出来，专攻这块市场肥肉。
姜欢的身份特殊，她是内聘进公司的，一进来就空降高级设计师职位，一路绿灯，直接为她免去了诸多繁杂漫长的考核流程和晋升流程。
曾经也不是没有高层对她明晃晃的关系户身份表示不满，但奈何她可不是普通的关系户。
她这个“关系户”的背景，实在是太硬了。
硬到就算说这整个公司都是她家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算有人不满又如何，都给她憋着。
姜欢踩着水钻小高跟穿过旋转玻璃门，刷卡进了公司大楼。
员工九点上班，这个点才八点半，大堂里只有寥寥几个前台在开始准备工作。
原本还在困倦地偷懒小憩的几位前台，看见她，瞬间精神一擞，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弯腰迎接。
姜欢掌心向下虚虚按了两下，体贴一笑：“没关系，你们继续睡会儿，距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早着呢，我只是提前过来看点资料而已。”
前台们又诚惶诚恐地坐下，直到这道身姿绰绰的倩影进了电梯，消失在视野里，才虚惊一场地放松下来。
公司里可以拥有单独办公间的人不多，高级设计师便是其中之一。
姜欢的办公间在二十一层，楼层高，透过窗明几净的巨大落地玻璃窗，能一览无余地观赏到外头的城市景象。
姜欢打开咖啡机，给自己冲了杯美式提神。
美式的味道苦得很纯粹，姜欢喝了两口把困意驱走了，倒掉，重新泡了杯热拿铁。
温热浓郁的拿铁咖啡香再搭配一点她极富设计师品味的炼乳拉花，姜欢一天的美丽心情便由此开始。
喝完咖啡，她看了眼挂钟，才八点四十五。
还有十五分钟。
虽说姜欢并不算一个正儿八经的打工人，但她身上也有着和所有打工人一样的“珍爱时间”的毛病。
在没有工资范围的时区内，她一分钟都不想浪费，不到上班点绝不开始干活。
她摆好镜子，从包里拿出唇釉眉笔和一系列的化妆工具，为自己在家画得不够完美的妆容进行进一步的修饰和补妆。
作为一个有自己审美的设计师，比起雾面感较重的口红，姜欢更喜欢用镜面感强，质地水润丝滑的液体唇釉。
抹在唇瓣上会让嘴唇显得更饱满，也更亮眼。
她喜欢色彩饱和度高一点的颜色，包里一般常备元气橘红和红茶莓果色系的色号。
偶尔想换换心情的时候，也会尝试一下软软嫩嫩的樱花粉，不过不常用。
到九点，员工陆陆续续都来了，安琴也卡着点来了。
她也是一名高级设计师，主要负责春夏女装的版型修正方面，办公间就在姜欢隔壁，只用一块光可鉴人的玻璃隔断。
安琴刚把包放下，转眼便看见隔壁正在优雅吃吐司的姜欢。
她眼睛都睁圆了，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安琴火速杀去姜欢办公室，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后便直接进门。
“我的千金大小姐，你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嗯？”姜欢抬头看见她，“吃早饭了吗，我这还有两片草莓吐司，你要不要来一起吃？”
“不用，我路上吃过了。”安琴手撑在她桌面上，仍然是满脸的诧异，“你不是一向都是下午的班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来加班？”
公司里的设计师和员工，不加班的情况下全都是朝九晚五的正常班制。
唯有姜欢，因为她早上起不来，干脆申请了把早上的班调到晚上，和那些加晚班的员工一起干活。
但实际上，晚上本来就活少，她晚上等于不上班，坐在办公间里装模作样地画一会儿设计稿后，便开始对着电脑吃零食刷剧。
你问她一天究竟干了多少事情，她可能自己都想不起来干了哪些。
姜欢不想把她和郑松的那点破事到处嚷嚷，随口道：“干嘛，我不能来加班？”
“能，当然能。”
安琴抱臂，踩着高跟鞋在她身边踱步打量，目光一直在姜欢那头及腰的闪耀金发上梭巡。
与时尚紧密接轨的设计师多少都有点职业病，碰到某些奇奇怪怪的新奇造型，总是忍不住停下来观摩一番。
注意到好友的视线，姜欢撩了一下头发：“换发型了，怎么样，好看吗？”
安琴：“我记得你不是前两天才跟我说你烫了个红毛娃娃卷吗，怎么今天又换成大波浪金毛了？”
“想换就换了呗。”姜欢说，“金色更阳光嘛，显肤白，更能衬托我的美貌。 ”
“……”安琴槽了一句，“美妆造型师都没你臭美。”
玩笑归玩笑，安琴思考起正事：“但你来这么早，你能干什么啊，上头就不分配给你什么活，你平时都没事可干。”
安琴打起算盘：“要不我的工作分点给你，我这正好有一堆待提交的面料报表，还有上季度没核查完的半成品成衣质检卡，对了，还有一些需要咱们高级设计师批改的助理作业……”
“打住！”姜欢头都要炸了，做了个休止手势，“听见这些东西我就头疼，还是你自己慢慢完成吧。”
她比了个鼓励的大拇指：“加油，琴琴，我相信你的能力，一上午之内肯定能高效干完！”
安琴哂笑着白了她一眼：“没良心的，咱们的友谊到此为止了。”
安琴看了眼表盘：“哎呀，马上还有场一级会议，正好你来了，走吧，咱俩一起去。”
姜欢脸色茫然：“什么会议，为什么我也要参加？”
她在公司相当于一个挂名闲人，基本不参与什么重要项目，开会也是可去可不去，她去就给她多加一把椅子，她不去也无妨。
安琴皱眉：“你不知道？没人告诉你今天上午在大会议室有场一级会议吗，很重要的，两位男装女装的品牌主理人和总经理都会参加。”
“我不知道啊。”姜欢说，“我的助理上周不是辞职了吗，都没人帮我整理工作安排，行政那边也没发邮件，没人通知我一声啊。”
“行吧。”安琴叹气，“看来你真是被咱们公司彻底边缘化了。”
“……”
安琴说：“上半年公司不是和法国卢浮宫那边合作了联名项目吗，卢浮宫帮我们在法国推广我们的服装品牌，我们也为卢浮宫打旅游宣传，本来想着是两方合作共赢，结果……”
安琴啧啧摇头：“这次中法合资的跨国合作在国外一点水花都没有，外国人根本不买账。国内也是反响平平，投资了快一个亿，结果连打广告的营销钱都没挣回来，亏了好几千万呢。”
安琴咂了一下舌：“据说总经理都没法跟总部那边交代，这次项目失败肯定有很多人要被问责的。”
“啊……”光是听着就蛮棘手，姜欢不解地挠了挠额，“那是哪些地方出了重大失误，哪个部门应该担主要责任？”
“不知道，还没调查出来。”安琴摇头，“反正火应该烧不到我们身上，我们上头有的是高层们顶着呢。”
安琴以前初入职场的时候，也是一位野心勃勃干劲十足的单纯小白，想要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闯出一番天地，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升职加薪，想要尽早地功成名就。
可后来，这些想法统统都所剩无几了。
这或许也是绝大多数职场都有的潜在规训，人一旦上班上久了，尤其是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呆久了，斗志就会渐渐被磨灭掉，逐渐觉得安于现状其实也不是坏事。
确实不是坏事——虽然能拿到的薪水和分红不如自己的上司，但所承担的责任和风险也远远低于自己的上司。
华姜服饰公司和一般的实业公司不同，它再人多力大，说穿了也只是华姜集团旗下的一个小小子公司，它就算能一年挣十个亿，在自己的爹——百亿商业帝国面前也不够看的。
爹因为恨铁不成钢而怒火攻心，是完全有可能拍死自己的儿子的。
而华姜服饰的爹——华姜总部作为真正的跨国上市大公司所在地，各大势力错综复杂。
董事会，监事会，委员会，无数的大小股东，每个拥有实权的老总都可能或多或少地远程控制着华姜服饰的股权，各有各的眼线和手下，直接或间接参与着这家服装公司的经营权和决策权。
谁知道这次合作失败会不会是哪个爱瞎指挥的老总传达了错误的指令，使得一盘棋错全盘皆错。
老话还是说得对，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江湖。
团结合作是江湖，勾心斗角也是江湖，可能头天还能和和美美地称兄道弟，第二天就能因为利益和立场不同而揪头发打起来。
华姜服饰表面上各大部门和谐共处，可实际上水深着呢。
作为服装公司，设计师当然隶属核心人才之一。
但安琴也只是设计师，不是股东更不是企业家，她不可以去得罪任何一个职级比她高的上司，只能弯着腰奉承赔笑。
姜欢有强大的后盾托底，把天捅出篓子来了也无所谓，富家千金身后总有成千上百给她擦屁股的人。
姜欢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只需要永远待在舒适圈里享受生活，自会有无数的狗腿子来给她提裙摆，为她撑伞遮阳。
安琴不行，她虽然能中学和姜欢读一个学校，能和姜欢成为朋友，可那也只是表象。
她的家庭距离真正的豪门还是差远了，大学毕业照样要出来单独打斗，为了生计，照样给别人家的老板兢兢业业地干活。
但她也很幸运，她这种安稳求生存，不上不下的中层虾米，可以在天塌下来的时候龟缩于人后。
那些高层之间乌烟瘴气的明争暗斗和互相甩锅撕逼，都与她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