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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许暮芸坐在父母的墓碑前,双手抱膝,埋头痛哭,纤白的双足染上灰红,阡陌道上布满血红的足迹。

她向陵园管理处询问,最近是否有一位30岁左右的男子来祭拜过梁若彤。许暮芸每年都来祭拜,是明星后人,管理员特意翻看最近七天的监控,查了一下午,向她摇头。

赶不上原定的航班,只得改签,在机场医疗室简单包扎双足,买了一双拖鞋,由工作人员搀扶,一颠一跛地进商务舱。

“细路妹,你好,我哋又见面喇!”邻座的女士向她说道。

女子正在脱浅棕色风衣。这件风衣她认得,陵园管理处的人给她看过监控,白色栀子花正是穿这件浅棕色风衣的女人,在今天中午祭拜母亲时的奉上的,当时监控只显示她的侧背影。片刻后,许暮芸想起来,她是红樽园那晚认错人的时髦女士。

“你好,我系梁若彤嘅女仔,请问你识佢呀?”对方知道母亲最爱栀子花,想必相当熟悉,许暮芸冒昧地问道。

“Zora,梗系识,我以前系佢经纪,我叫庄雪迎,佢冇同你讲过呀?”庄雪迎主动向她握手,不似上次那般惊讶。

(Zora,当然认识,我以前是她的经纪人,我叫庄雪迎,她没和你提过吗?)

“冇,庄姐。”梁若彤心中只有对父亲的爱与思念,从不向她提起自己曾是个大明星。有关母亲演员的身份,她是从新闻里看到的。

“都系,佢息影嫁人之后,就冇同圈内人联系过,系佢嘅Style。”庄雪迎并不意外,似乎很了解她,“演戏时候只演戏,拍拖时候只拍拖,佢系个对咩事都好专一嘅人。”

(也对,她息影嫁人后,就没有和圈内人联系过,是她的Style。演戏时候只演戏,拍拖时候只拍拖,她是个对什么事情都很专一的人。)

“不过可惜……”庄雪迎面红哽咽,抬头遏制泪花从眼角淌下。

“都过去嘞。”许暮芸轻拍她的后背。

“对,都过去嘞。”庄雪迎双手扇颊,止住泪水问,“你都系演员呀?”

“算啦。”

“有兴趣加入我哋嘅公司吗?”庄雪迎在手工波士顿包里拿出名片盒,抽出两张名片递给她,“我哋公司喺港城有好多知名艺人,最近准备向内地发展。”

庄雪迎随后报出几个港城顶流明星的名字。

一张名片是港城恒星影视总裁,另一张是青铜时代总裁。

“多谢,我会认真考虑嘅。”许暮芸收下名片。

与星驰互娱的尚未解约,许暮芸无法给出承诺。最近二十年,港城影视式微,内娱强势崛起。不少港城顶流艺人或影坛常青树来内地掘金,都没能被Z世代观众认可。

两地影视有巨大的文化差异、地域差异、观众年龄差异,尤其是网络文学催生出更多新颖的题材。港城那套老旧的题材概念,已根不上时代的洪流。信心满满的港城经纪公司前几年大规模挺近内娱,最终铩羽而归。内娱这块肥肉太过诱人,最后改为以PE的形式,对内地有影响力或有潜力的经纪公司进行风投。

港城的影视产业底蕴犹在,资深的制作人、导演、摄影师、灯光师,武指在内地各个影视基地的剧组涌现,都是排着队抢的香饽饽。

“等你回复,细路妹。”临下飞机,庄雪迎与她拥抱,拍拍她的后背。

“多谢你嘅赏识,我会认真考虑。”许暮芸礼貌回道。

“暮暮,我在微信里和你说过,找到让你在医院躺三天的秘药,你这是何苦,万一脚上留疤怎么办。”谢苗苗见她穿着拖鞋一瘸一拐的,心疼地上前搀扶,把一盒麻仁润肠丸硬往她手里塞。

“不要搞这么麻烦,事情已处理得差不多,我先洗澡。”昨晚没睡好,今天忙活一天,舒舒服服洗个澡,顺便看手机消息。

不出意外,没几条消息,她和星驰互娱闹僵的事,在圈内传开。娱乐圈向来捧高踩低,她资源加持光环闪耀时,一个个过来巴结,现在素人一个,谁还会理她。

除了谢苗苗的微信轰炸,只有一条微信群消息。

【迷雾之城剧组】:《迷雾之城》有幸通过星月奖复评,将于3月10日在京北大剧院终评及现场颁奖,敬请各位准时出席@魏少@厉峰@林心蕊@尹泉@许暮芸。

【林心蕊】:收到。

【尹泉】:收到。

【厉峰】:收到。

群消息是星驰互娱总制片人发的。

不管许暮芸在不在星驰互娱,她都会去颁奖现场走红毯,这是她当下最重要的机遇,必须把握住。

【许暮芸】:收到。

回复完群消息,许暮芸换上家居服去餐厅吃晚饭。平时拍戏都是吃纤食、水果。今天谢苗苗准备好泻药,怕她虚脱,特意只给她煮粥。

饿的时候,有口吃的就行。许暮芸不挑剔,端起饭碗用汤勺往嘴里拢。

“慢点,别噎着,锅里还有。”谢苗苗在卫生间替她整理换下的衣物,“啊!有情况,暮暮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外面偷人?”

谢苗苗左手拎酒红色超薄无钢圈蕾丝三角杯内衣肩带,右手捏酒红色低腰蕾丝网纱袋薄款内裤腰间,站在她面前挤眉弄眼,故作神秘的样子。

“哪有的事,昨天……就昨天下雨嘛!衣服淋湿,临时买的。”许暮芸垂首,左手遮面,挥动右手,“你变态,把脏东西拿开,我在吃东西。”

“我看变态的是你,暮暮要做女人咯。”谢苗苗把内衣在胸前比一下,扭动上身,问道,“看,有没有斩男杀手的感觉?”

谢苗苗窜进卫生间,放下衣物,回到餐桌,两肘支在桌上,握起双拳托腮,傻呵呵地笑:“老实交代,昨晚到底去哪了?”

“昨晚在公司附近碰到六叔,本来要送我回家,有一份资料在家,他急着回去取,后来雨越来越大,我就留宿在他家的客房。衣物是他叫人准备的,与我无关。”许暮芸编起故事。

暗自庆幸早上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那件情趣内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到饱饱,灵机一动,把它平铺在猫窝的山羊绒毯下。若是和其他衣物一并带回,现在估计要被粥噎死。

“原来是六叔公,没劲。”不是谢苗苗脑洞不够大。两人是叔侄,之前甚少有交集,身份差异巨大,没有可行性和操作空间。

谢苗苗是她最亲近的人,这件事情她总会知道,要明天才领证,先瞒着,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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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姑娘,看这里,保持微笑。”民政局拍摄专员低头看镜头,左手竖起食指,说道,“女方靠近男方一点,再近点,笑得自然点。哎,你这样不行。”

摄影师心里犯嘀咕,又是一对为买房假结婚。

“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师傅您看这样可以吗?”许暮芸深呼吸,把身边人想象成温泽,轻扬起唇角,头向左边的谢辰泽微斜。

“对,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嘛。我告诉你们,年轻人,夫妻要有夫妻的样子。今后能不能长久,全在这张照片的眼神里。”摄影师揶揄道,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言下之意。

“谢谢师傅,麻烦了。”许暮芸尴尬地微微一鞠。

作为一名演员,拍照合影是家常便饭。这种场合,心里难免紧张。25岁,事业平平,英年早婚,两人居然还是亲戚。

“上车,给你介绍个人。”谢辰泽在布加迪Centodieci的驾驶座里,等她上车。

“这么快就要昭告天下?”许暮芸没有心理准备。

“如果你想,不是不可以。”谢辰泽打开副驾驶保险锁,“你不是要去解约?给你派个律师。”

“噢!”许暮芸乖乖坐进车。

“你上次说,上市公司股东婚姻状况变更要通知证监会,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许暮芸之前听他提过一嘴。

“谢氏集团是家族企业,大股东是大伯,我和辰涛也有股份,不过都是代持,在法律层面,我不是股东。我在谢氏拥有经营管理权和继承权,当然你也有继承权,你也是谢家的一份子。景云资本总部在港城,由美国FreezingCoffin夫妇旗下著名的绿水全球基金领头,我持有67%的股份、经营管理权和一票否决权。公司没有上市,不需要对外披露信息。”谢辰泽顿顿道,

“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这么麻烦,六叔向来低调,我懂的。”一桩各取所需的婚姻,犯不着搞的人尽皆知,到时候下不来台。

“看来你对你的丈夫不太了解,一会我叫沈卓整理一份我的资料给你。”

“丈夫?

“不是吗?谢太太。”

从他嘴里亲自说出“丈夫”和“谢太太”这两个词,许暮芸有点不太适应,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他,山峰般的鼻子俊挺在深不见底的眼眸下,浓眉似刀锋,皓齿薄唇,颧骨分明。这样帅气的男子,娱乐圈也不多见。许暮芸看得入神。

“看够了吗?谢太太。”

“看够了,不是,我没看你,我在看路。”不知是面前这位男子的语言艺术深不可测,还是自己笨拙,许暮芸总是三言两语入他的套。

“那要不要先叫几声适应?”低磁的声线流向耳边。

“不要。”许暮芸扭头看向窗外。

“那恐怕明天在大伯那边,你过不关。”

“明天回老宅?”许暮芸又把头转回来问道。

“不然呢?老人家心里石头落下,你我才有安生日子过。”谢辰泽驾车直视前方,话语间不咸不淡,“现在可以叫了吧。”

“叫什么?”

“老公。”

“六叔。”

谢辰泽:“……”

“我回去自己练习,不牢六叔费心。”许暮芸心里默念数遍,终究张不开口。

“随你,堂嫂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对噢,辈分不一样了。”许暮芸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那你还叫我六叔吗?”

“六叔。”许暮芸叫得心安理得。

谢辰泽:“……”

“不是你让我叫你六叔的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暮芸对他的称呼,经常不用敬语。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不过我喜欢你叫我阿泽。”

“不可能,今天我们结婚,能不能不要提他。”尽管是名义上的夫妻,今天毕竟是她结婚的大日子,不想提及有关温泽的一切,把自己搞得伤心难过,一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必须时刻保持理智。

“你忘了我叫什么?”

“谢辰泽啊!”许暮芸反应过来,他的名字里也有“泽”字,原来他在说自己,自己会错意。

听到谢辰泽三个字,手中敲打方向盘的骨节稍稍停顿。很久没有人直呼他名字。公司里不是喊他“谢董”,就是“谢总”,家里大多称他为“六叔”和“六叔公”。名字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又意味着什么。商场上清风拂袖间的三言两语,便能彻底摧毁对方心理防线的谢董,琢磨许久,理不出头绪。

车在景云大厦的B3车库专用位停下,沈卓与身旁一位穿黑色西服、手提公文包的男子在一旁恭候。

“谢董,许小姐。”沈卓习惯性礼貌地打招呼。

“叫谢太太,你差点失业。”谢辰泽将钥匙抛给他。

沈卓面露迷茫,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不知情。

许暮芸捂嘴轻笑出声,昨晚差点当谢辰泽的跟班,顶替沈卓助理的位置。原来他也有幽默诙谐的一面。

“谢太太好。”沈卓清一清嗓子,毕恭毕敬地大声回道。

“轻点,别让人听见。”许暮芸把脸藏到谢辰泽的肩后,细声提醒。

“这位是港城惠诚律所的刘永诚律师,景云的法律顾问,一会由他出面,负责协调你和星驰互娱解约的事。”谢辰泽双手扶肩,把躲在身后的许暮芸推出来。

“您好,谢太太,叫我刘律就好。”刘永诚点头示意。

“这是张2000万的本票,你的解约金,告诉魏驰,剩下的不用找了。”谢辰泽拉开她的豆腐包,把本票放进去。

曾经有经纪公司想挖她,许暮芸觉得魏驰太缠人,如果有合适的公司,愿意考虑,把和星驰互娱的合同给对方看过,对方可能觉得违约金过高,就此作罢。原来他早就摸清违约金的具体数额。

“可是白送对方70万……”谁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70万够她买一辆不错的代步车。

“你老公在乎这70万?记住你的身份,拿出你的气势。”扣上包的搭扣,掌心撘在她肩上,露出自信而富有男人魅力的笑容。

解约板上钉钉,何不走得潇洒一点。这笔钱是向谢辰泽借的,自掏腰包也不能丢了气势。她要堂堂正正做一回自己,成日里任人摆布,她受够了。

“本票是什么?”许暮芸只听说过支票,打开豆腐包,拿起本票仔细看。

“是这样的,谢太太,本票即现金,由银行签发,不怕对方以空头支票或到账解约为由拖延时间。”刘永诚解释道。

想得还挺周到,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进去,只求速战速。许暮芸跟刘永诚进了一辆沃尔沃。

“记得明天回老宅,我去接你。”

“好的,六……辰泽。”许暮芸摁下车窗升降按钮,向他挥手。

在路上,许暮芸回味方才离别的情景,身份已然转变,外人在场不适合喊他“六叔”,改称呼瞬间,脑中未及思索,嘴里便顺溜地唤他“辰泽”。

这个称呼似乎过于亲昵。婚姻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今后私下里还是叫他“六叔”,保持距离。外人在场时……算了,回家再想,先办正事。

/

星驰大厦十二层艺人经纪部内,许暮芸的经纪人王姐正端详手中的本票、律师名片,以及许暮芸的艺人经纪合同。

“我的当事人许小姐在履行经纪合同期间拒绝接受公司提供的项目,承认违约,并根据合同条款支付全额违约金共计1930万元整。请问王总监,还有什么问题吗?”魏驰一早吩咐过,要让许暮芸难堪,料定她筹不到这笔巨款。就算筹到,指示下属必要百般刁难,拖着耗着。对公司没有什么损失,但可以毁掉一个人。

“刘律稍等,我请示一下领导。”王总监出门打电话汇报。

“魏总,许暮芸来解约,事情不太好办。对方开出一张2000万的本票,出票人是谢辰泽,陪她来的是港城惠诚律所的联合创始人刘永诚先生。惠诚是全球七大律所之一,也是景云资本的法律顾问。事情很明显,这次是谢辰泽为许暮芸出头。您看这事怎么说?”

“谢辰泽?”魏驰听谢嘉羽说过,是谢辰泽把婚事搅黄,现在为侄女出头,还派出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亲自处理,这是铁了心要解约,也是对他的警告。

“是的,许小姐还叫我给您带句……带句话。”王总监电话里声线低沉,言语卡顿。

“什么话?”

“许小姐说,多出来的70万,请……请星驰互娱……全体员工……喝……喝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