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的人开始喧闹沸腾起来。
周银繁走下场，陈骥对她竖起大拇指。
周银繁羞涩地笑了笑，目光转向场上，“风绸哥哥真的来了关羌营！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看到他，还以为他骗我呢。”
陈骥：“你早点来问我啊。璟堂伯他在军厨营呢。”
周银繁愣了一下，笑着说：“他和颜将军还是彼此看不顺眼啊。”
陈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场上，陈璟啃完苹果，扔了果核擦了手，挑出一把弓箭试了试。一眼看去，颜云楚头上没放苹果，什么都没放。
他虽然打算指着头射，但什么都不放，意图就太明显了。
“这个，我射哪儿啊？”
小兵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你自己放过去。”
“我还得自己过去？他们不是……”
小兵又看了眼靶场，笃定地说：“这个是将军的意思。”
陈璟心中暗自嘀咕几句，接过果子走了过去。
颜云楚背靠着草垛，略显轻佻地打量起陈璟。
军装轻甲，很衬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平日里散下的黑发高高束起，眉目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颜云楚移不开视线，就这么盯着他看，随意地说：“你行吗？不会是打算杀了我吧？”
陈璟笑容灿烂：“是啊，你可要小心了。”
两人目光相对，颜云楚缓缓笑了，“好。这一箭你若杀不死我，就该换我杀你了。”
她分明笑着，可其中意味却让人倍感危险。
陈璟不争气地讪笑一声：“呵……我开玩笑呢。”
“我没有。”
“……”
“把你的劲儿都使出来。”颜云楚取过他手中的苹果，淡笑着挑眉。
陈璟镇定地走了回去。他不信颜云楚真敢杀他。
但……仔细一想，从过去到现在，颜云楚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确实都做到了。
为父报仇，只身闯入敌营，斩杀敌军主将。本是身陷困境苦战数月，却绝地突起反攻下荆国……她在关羌营中，不，是在整个应朝的军中，颜云楚的确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陈璟缓缓举起箭，他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渗出几颗汗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预谋“杀人”，难免有些心慌。他紧紧闭上一只眼，目光锁定住她头顶那只苹果。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让人觉得格外漫长。
不是说她武功高强吗？那就看看到底有多强。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既有着一丝紧张，又有着一丝期待。
他举箭下移半寸，对准颜云楚的眉心。
嗖地一声！
那支箭如闪电般射了出去，带着凌厉的风声，似乎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声音中满是惊恐。其他人也都惊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支箭。
善弓箭的老兵在那支箭离弦之时，就发现轨迹不对，那箭指的分明是颜将军的头！他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颜云楚的瞳孔猛地一缩，千钧一发之际，她以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支直逼面门的利箭，她的手臂青筋暴起，借身后草垛之力，用尽全身力气，将箭折成两段。
看来，她那通筋松骨棍没使错。能使出这个力气，那天的伤势复发绝对是装的！
她拿下果子，狠狠咬上一口，盯着陈璟的眼神里像是有一团化成刀的蜜，让人捉摸不透。
她走下场时，陈璟的心里忽然有些乱，他呆呆地站着发神，脑海中不断闪过她刚才那利落的动作和那冷艳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陈璟真的没想通，她怎么还能毫发无损的走到他面前来。他就算对自己拉弓的力气没那么自信，但是那么远的距离，那么惊心动魄的瞬间，她不仅一点不狼狈，怎么好像还展露了一点令人折服的本事。
颜云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我没死，让世子失望了。”
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中传来，让人不寒而栗，可陈璟却觉得那笑里似乎藏着别样的意味，他的心中莫名地一紧。
整个场面紧张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周围的士兵看陈璟的眼神极为怪异，不停地对他指指点点，而陈璟仿若未见般垂着头，整个人显得十分颓然。
陈渣奋力拨开人群，凑到陈璟身边，附耳低声：“世子，你没事吧？”陈璟只是摇头。
陈渣接着道：“我方才听他们议论，说您是混进来的细作……”
陈璟听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场上陆陆续续地开始比赛，方才拿了果子的那些人，按照点名顺序依次上场了。
陈骥刚从靶场上死里逃生回来，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下来时双腿都是软的，被随从们搀扶着坐到旁边休息。
他惊讶地发现陈璟在旁边，急忙问道：“璟堂伯，你不是应该在我前面么？还没上场？”
陈渣道：“还没有念到世子的名字。”
今年参加的勇士格外多，许是漏掉了世子！
正为陈璟松了口气时，忽然听到场上喊道：“最后一位，陈璟！”
陈璟蓦地抬起头，与靶场之上手握弓箭的颜云楚对上了视线。
陈璟咬咬牙，对陈渣低声说了几句，再次走上了靶场。
“遗言交代完了？”颜云楚神色淡然地问。
“……”
他虽不能如她那般接住利箭，但躲的本事还是有的。瞧不起谁呢这是？
“有本事你杀了我。”
她弯起嘴角，说得坦荡，“世子应该知道，我素来是有些本事的。”
陈璟一时哑然，不想再与她多说，拿了个果子便走向草垛，靠在她方才站立过的地方。
此时此刻，感受截然不同。
除了身后，仿佛四面八方有万箭齐发，令人心底阵阵发麻，而面前空旷无比，他几乎看不清楚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是谁举着箭……这他娘，颜云楚是怎么抓住那支箭的？
正想着，远处的颜云楚拿着两个果子走了过来。
“世子，害怕吗？怕就求我一声，我肯定放过你。”她看了看四周，仿佛理解陈璟怕丢脸，好心地把耳朵凑到他嘴边，“说吧。”
陈璟咬着牙，声音低沉而冷硬，“我求……求你个祖宗。”
她挑了挑眉，“不愧是敢杀我的世子，有种。别闭眼睛，直面死亡，也是种勇气。”说着，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陈璟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是关羌营主将，我的箭自然要加大难度。”
她慢悠悠抬起陈璟的双臂，纤细的手指轻轻抓着陈璟的手腕，缓缓将果子分别放在他左右手心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璟觉得她靠近自己时太近，动作又慢，眼神又难以捉摸，隐隐约约间营造了一股奇异而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她新的示威方式？
颜云楚道：“别抖啊。”
“我没抖。”
“嗯。我是说等会。”颜云楚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信我，一会千万别动。我不想第一箭就把你射死了。”
千万别动。她是怕他临场跑了么？
那不至于！
好好好，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落人笑柄。
陈璟恶狠狠地说：“你最好一箭把我杀了，可别让我落个残疾。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也挺好。颜云楚歪头笑了一下，往回走。
陈璟看着她走回去，从旁边取来一条黑布时，身体几乎是下意识一抖。头顶的果子掉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惊怒！
大应国内，只有三人敢蒙眼射活人，但都不能保证百发百中。
这三个人，其中两人是颜云楚的父亲和兄长，在她几岁的时候就为国捐躯了，另一个是松山营主将。
她什么时候，跟谁练成这门绝技的？
从未听说！
再次准备好时，陈璟的面庞已然毫无血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双眼睁得极大，他在心中狠狠地发誓，定要将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牢牢刻在心底最深处，哪怕到了地狱，就算是孟婆那能让人忘却前尘的汤，就算是忘川那能洗刷记忆的水，也休想让他将这个可恶的女人遗忘！
与此同时，颜云楚深深地望着他，目光牢牢地锁定那远方的身形，随后，她缓缓地抬起手，将布条蒙住了眼睛。
嗖！
利箭离弦的声音瞬间划破空气，让人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耳边那些失措的惊叫声好似炸雷一般在空气中炸开，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和迟疑。
不会……第一箭就把陈璟射死了吧？
尽管她对自己的盲射有绝对的把握，只要陈璟保持没动，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她还是迟迟没动第二箭。
纠结许久，最终，颜云楚扒开黑布看了一眼，陈璟还在，直挺挺地挡在草垛前，目光似乎很阴沉地紧紧盯着她。
她又搭弓上箭。
人群中，陈骥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掌心全是汗水，心中暗忖：这颜将军，不会又要替我太叔公换世子了吧！
陈渣也是紧张到了极点，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睛死死地盯着靶场，心里不停念叨着，颜云楚不可能真的杀了世子吧。
但是，世子毕竟刚刚作了死。
整个氛围仿佛都被一种无形的紧张与恐惧所笼罩，让人几乎要窒息。
三箭全中！
一瞬间，军营里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汹涌而起，直接达到了沸点。
唯有陈璟此时像条毫无生气的死鱼。
他的身体顿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直接站不稳了，只能靠着草垛勉强支撑，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方才的那段时间，对他而言都是在窒息中过去的。
这该死的女人让陈璟深刻地意识到，他原来还是怕死的。以至于在她射第二箭的时候，陈璟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要相信颜云楚的本事……
就在他脑子里持续空白一片的时候，颜云楚取下黑布，对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过来两名士兵将陈璟扶正。
“将军说，还差一箭。”
陈璟有些发懵，三个果子都射中了，她还想射哪？还没玩够吗？
颜云楚走出原本的定点距离，缩短了与草垛的差距，她更清楚地看见了陈璟有些苍白的脸。
陈璟紧紧攥着拳头靠在草垛上，没有果子，这一箭，竟是直直地指向他的眉心。
陈璟想起，他刚刚还没交代后事。
但此时让他说什么都已经说不出了。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向颜云楚妥协服软。
他撇过头去，不想看到颜云楚那张分明写满了戏弄的面庞，此刻他能直挺挺地站在这里纹丝不动，是赌气，更是不服气。
他紧紧咬着牙，心中的倔强与傲气让他绝不愿在颜云楚面前示弱哪怕一丝一毫。
然而，那一箭迟迟不来，他恨恨地瞥了一眼，却发现颜云楚只是保持着拉开弓的动作，歪着头让他，那眼神似乎是在欣赏……他的狼狈？
什么人啊！
陈璟越想越气，真想摔罐子离开，可是又实在不甘心，愣是咬着牙站着没动。
想着想着他莫名地想到，他与颜云楚好像也没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她竟要杀了自己？多狠的女人啊！
颜云楚忽然别开脸，不再看他，“世子，别这副表情。”
搞得她下不去手了。
陈璟闷声不语，紧紧闭上了眼睛。
在众人焦急的瞩目下，那一箭挟着风射了出去，精准的控制在陈璟身前七寸的位置，然后落地。
那是一支空箭。
士兵松开手，陈璟再也支撑不住，努力了一下才只让单膝着地，用了两只手撑着才没狼狈地倒下去。
他的手在抖，腿在抖，心也在抖！
颜云楚的鞋子往这边走了几步，陈璟猛地抬头，带着犀利和冲动的目光直直地逼向颜云楚。
她一愣，停住了脚步。抿了抿唇，便畅怀接下了这个并不善意的目光，她仿佛看到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自己的名字，三个大字渐渐变小，嵌入了眼底。
她轻快地走开了。
这下，再也不能忘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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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三天的比赛结束了。
这是有史以来最激动人心的一场竞赛。
“想不到颜将军早就练成了盲射！”
“我年轻时有幸见过颜老将军的这一套盲射，老实说，颜将军是青出于蓝！”
“话说把那军厨营的兵吓得不轻啊，都站不住了。”
“呵，搁你试试，不见得会比他好吧。”
“那小子也是猖狂，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直接对着将军射箭，活该遭罪。”
“我还说呢，以为他是混进来的细作，颜将军最后那一箭就是要结果了他。”
“谁知道颜将军射了支空箭！”
“不过力气恰的很准，能在差半寸的距离掉下来，平常人是做不到的。”
“我听说军厨营那个兵是皇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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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主将营的饭菜没出什么问题。军厨营送饭的连着五日都是那个叫吴盐的年轻小伙子。
估摸着陈璟也该冷静了。
那天之后，颜云楚一次都没见到过陈璟，哪怕巡视时巡到根本用不着她巡视的军厨营，只是想见一见陈璟，也没见到他哪怕一片衣角。
他在躲自己。
颜云楚深深地反省了，那天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她内心也颇为烦躁，只图了一时的痛快，如今这个结果却叫她后悔得不行。
“下次，让陈璟来送饭。”
吴盐挠了挠自己的腮帮子，“回将军，小陈哥正在准备晋营考试，已经向军厨营请假了。”
关羌营一年有两次晋营考试，刚入营时资历不足的兵，可能在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后能够再升一级，这个制度是颜云楚亲自定的。
她并不喜欢战争，不希望所有的将士都指望着胜仗升迁。
几个月后，便是晋营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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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从澜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
“将军，这是皇后娘娘托属下给您的信。”
颜云楚盯着那封信，心中涌起不详的念头。
皇后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
难道是……前几日的事情传到了殷都城，恒王知道陈璟在军中被她戏弄了，托皇后写信让她放陈璟回去？
不行，绝对不行。
邱从澜见她迟迟不打开，有些疑惑，“皇后娘娘还说，银繁郡主很敬佩将军，希望您看过信后能答应这个请求。”
“……哦，是吗？”
颜云楚拆开信，浏览了一遍。
信上说，几日后是银繁郡主的十六岁生辰，她不肯回去，说生辰年年过，今年不过也罢。皇后希望她能在生辰当天为周银繁简单过一下。
“银繁郡主……”
“将军不记得了？她是由都首富周安的女儿，进了第三营。”
她对周银繁这个名字耳熟，只是对不上脸。由都首富曾经捐了半个家业的粮食和兵器救父亲于危难之际，杀出重围。
这个人情，她要替父亲还，何况只是这么一桩小事。
“去第三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