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阙咬着牙,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她喘不上气,顾长明的内力浑厚又丰盈,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她向来不畏惧,只因她的实力与顾长明不分伯仲,不曾拼过命,甚至还有几刻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若是在战场上,她的气场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只是如今,内力枯竭,躯壳羸弱,病态萦体,她第一次正面被顾长明的内力缠绕束缚。
“你要,做,什么?”她从牙缝勉强挤出几字,口中一阵腥甜翻涌。
顾长明不答,只是粗粝的手指沿着她脸侧细细抚过,眸光幽深又专注。
他……
沈惊阙瞳孔骤缩。
这手法……他这是在摸……人、皮、面、具!
他果然怀疑了。
沈惊阙又惊又恼,却无可奈何,只能任他细细摸完,这才感到周身气压散去,身子又能活动。
“顾长明!”她羞恼咬牙切齿道,“混蛋!”
顾长明一愣,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还学会骂人了?多骂几句我听听?”
沈惊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音。
这是什么癖好……欠骂?
她又狠狠瞪上一眼,甩袖而去。
莫生气,莫生气。
顾长明已经敏锐觉察到他与往日的不同,都开始怀疑她戴了面具,还好她是重生到沈棠身上的,这具身体定查不出什么一二。
若顾长明信奉鬼神,到时会不会怀疑她被妖魔邪祟附了身……
念及此处,沈惊阙一阵恶寒,赶忙摇头。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夜幕降临,沈惊阙摸出府。夜晚的京城热闹繁华,只是繁荣之下不知掩着怎样的风卷云涌。
醉春楼,南齐最大的青楼,沈惊阙曾有耳闻。
既是富家贵人公子的玩乐场所,同时也暗藏许多情报。
她扮了身男装,长发束起,眉眼间倒有几抹曾经的英气。刚进醉春楼,便有老鸨堆笑迎上:“哎呀,公子,这边请!”
沈惊阙脚步一顿,轻咳一声,低声道:“我随意看看。”
“哎呀,公子来得巧哇,今夜虞尘公子表演,他可是……”
“怎么?”她浑身一震,猛地抬眼,“……你说,谁?”
“虞,虞尘公子呀……”老鸨被他反应吓了一跳,“他是咱这儿的头牌,小公子面生,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何字相成?”
“曾有虞美人,而今落风尘。”
虞、尘。
余城……
会是你么?
他随老鸨上二楼入座围栏侧,低头便可见舞台中央,有美人躬身前来斟酒,琼浆在杯中轻晃。烛火摇曳,一派奢靡景象。
不愧是最大的花楼。
不多时,帷幕拉开,琴声渐起,有人坐台中,一身轻薄浅紫纱袍,衣裳半敞,指勾琴弦。一双眸微垂着,长睫盖住神情,却难掩万种风情。
台下一片倒抽气的声响,无一不为虞尘公子痴迷。
沈惊阙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是他。
余城不会这样。
他漫不经心端起酒杯轻呷一口,淡淡酒香在唇齿间漫开。
虽不是他,但沈惊阙看见了希望。
这种可能虽小之又小,但万一——万一余城也重生了呢?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也在身不由己但奋力朝她走来。
终有一日——
绝处逢生。
沈惊阙站起身,走下楼梯。正跨出大门时,虞尘似有所感,忽而抬头一望。
目光与他背影堪堪擦过,一眼即别。
走上大街,行人渐少,沈惊阙回到府中,拿来纸墨,趁着夜色书信一封。
次日一早,她便轻手轻脚快步往府外走,刚过转角便迎面撞上一堵墙。
沈惊阙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抬头看去,顾长明正立在那儿,似笑非笑。
“你最近似乎一直在往外跑。”顾长明轻声开口,“这么着急,是去哪儿?”
这语气,沈惊阙再熟悉不过。
她让顾长明喊爷爷的时候,他就是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只是听上去,现在似乎没那日那般严重。
“关你——”沈惊阙张了张嘴,又猛地闭上,磕磕巴巴,“……你关,关心我啊?”
顾长明:?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他似乎有点被气笑了。
沈惊阙道:“我仔细想了想,颓然荒废不是个道理。”
“你终于想开了。所以?”
“你带我进宫吧。”
“?”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沈惊阙理直气壮:“我要振作。”
“所以?”
“你带我。”
顾长明将手背到身后,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想不开吧。”
不是?有那么难吗?
“以前没看出,你是这般性子。”顾长明又道,“既然你想……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届时陛下在宫中设宴,你随我一同前去,也好认些人来。”
沈惊阙点点头:“那我先走……”
“去何处?”
她一顿,气息有些不稳。
很气。
很想揍顾长明一顿。
但是目前揍不过。
只能忍着。
沈惊阙攥着拳,轻声道:“去踏青。”
“昨日还没踏够?”顾长明眉梢一挑,“过会儿云宁会来,你可与她见见。”
云宁?
沈惊阙搜寻着沈棠的记忆,虽已久远,但好在清晰。
云宁郡主是当朝永乐长公主的女儿,受尽荣宠,儿时常与沈棠玩。
只是那场变故之后,沈棠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极少再与云宁见面。
沈惊阙点了头,转身回屋。
顾长明望着他的背影,满意点点头,这才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惊阙靴尖点地一个翻墙稳稳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只有袍尖在空中翻飞。
笑话,要是真听顾长明的话,那声爷岂不是白受了?
沈惊阙其人,气焰嚣张,浑身都是逆骨,唯满腔忠心献给陛下与山河。
佞臣不除,难消此恨。
她顺了匹马,一路到城郊驿站,掏了好些银子打点,直到亲眼见信送出才松下一口气。
回到将军府时,云宁恰才进门,一身鹅黄小袄衬得清新明丽,双髻丸子头以红绳花结绾好,可爱俏皮的模样很讨人喜。
沈惊阙仔细拍去袍角沾上的灰,走到前厅,见到她,云宁眼睛一亮:“沈姐姐!”
她一副又惊喜又害怕的模样,像一只小兔子。
沈惊阙感觉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云宁。”她轻声唤道。
云宁愣了愣,随后欣喜朝她扑来:“沈姐姐!”
沈惊阙抬手接住她,掌心抚了抚她发丝。
家中也有个小妹,自幼便随她习武,成日打闹,活泼可爱得紧。
若是知晓她的死讯,她一定会哭很久吧。
沈惊阙眸光微沉。
如今只愿家人在大哥庇护下平安无碍,否则……
“沈姐姐,听顾将军说你最近好起来了,我,我……”云宁涨红了脸,“我一直很担心你!”
“嗯,我知道。”沈惊阙语气柔和,“往后你便不用担心了。”
“中秋宴,沈姐姐云宁一同去,好么?”
小姑娘的目光清澈又含期待。
沈惊阙点头应好,小姑娘便欢欢喜喜拉着她跑到后院看花。
时间一长,沈惊阙便觉喉间腥甜翻涌,不自觉攥住了手。
“云宁。”站在一旁的顾长明忽然开口,他双手环臂,视线却在沈惊阙身上,“沈姐姐当休息了。”
这声姐姐让沈惊阙猝不及防,差点咳出血,好在及时压住了。
“噢,噢。”云宁依依不舍,还是乖乖道,“沈姐姐好生休息,云宁过几日再来。”
喝过药后,沈惊阙端坐床上闭目聚气,照着往日练功之法,先将气息调顺。
以气为主,而后发力。
中秋前夕,沈惊阙的身体已好上许多,不似前时那般三步一喘。
再过数月是春闱,这里与缙国一般风气开放,男子女子皆可参加,均有机会入朝为官,是许多学子翘首以盼的机会。
沈惊阙便打算借着这机会。
明月高悬,月色入窗,她正静坐运气时,忽觉风声似顿一瞬,睁眼时又一切如常。
只是桌面多了一张字条。
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切平安。
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猛地落下。
还好,还好。他们平安,这就说明廖枝还没到完全一手遮天的地步。陛下尚存,他便有忌惮。
沈惊阙抬头望去,一轮圆月恰映眼底,微风过窗,卷绕乌黑发尾。病弱美人此刻竟无端生出一派并不违和的刚毅之态。
她低头,将字条放在烛台上,任由火舌将其舔没消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若有情……万里寄相思。
中秋夜晚,宫中灯火通明。琴音缭绕,一辆辆车马停在皇宫门口,宫女手掌明灯上前为诸位贵人引路。
沈惊阙侧头瞥过一旁的顾长明,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为什么他们要同乘一辆马车啊……
沈惊阙暗自腹诽,这顾长明也太抠搜了,换做是她,三辆马车都不为过。
刚下马车,就有不少目光聚来。顾大将军在这儿想来是个焦点。
沈惊阙的视线扫过周围,顿时觉出一种说不上的违和感。
似乎这些目光……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友好。
沈惊阙又悄悄看一眼顾长明,他泰然自若,似乎对这些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人很快发现了沈惊阙,都窃窃私语起来。
几人向着他们走来,目光聚在沈惊阙身上,顾长明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她的面前,周身气场散出,那些人立刻止住脚步。
顾长明轻飘飘扫过他们,又转而看向宫门:“走。”
沈惊阙抬脚跟在他的身侧。
顾长明很高,身形修长挺拔,而沈棠才堪堪到顾长明肩膀处。
这么仰视顾长明,沈惊阙一直不习惯。
忍着呗,反正又揍不过他,还能把他的头掰下来咋的。
这般愤愤想着,沈惊阙突然感到头顶一沉。
顾长明将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脑袋上,声音含着笑意,低低从她头上传来:“怎么什么都写脸上了。等会儿可要当心了……沈姑娘。”
沈惊阙甩去他的手,低声道:“没想到顾将军人缘还不错。”
顾长明没理她的暗讽,唇角扬起一抹笑:“一直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