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映阶的房子在滨河区，比较偏僻的地段。
尚彦送完女儿妻子就开车过来。
季映阶给他开门，垂直眼靠在鞋柜旁看他换鞋。
尚彦接过他递来的水，四处打量：“怎么不住市中心那套?”
这公寓面积不小，一百五十来平，一个人住足够，精装成了高档酒店的风格，虽然和季映阶一个调调，总感觉委屈了他。
季映阶说：“太吵。”
他人气旺，学校安排的课相应变多，他白天像驴一样连轴上课，晚上还要批论文研究课题，平时就住在教工宿舍，只有寒暑假才到校外的房子住。
“可惜了那么贵的地价，一年到头给鬼住。”
尚彦选择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小心从怀里掏出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闭眼回味。
季映阶站着看他。
“知道你不喜欢烟味，你嫂子平常管着我嘛，不过被老婆管着的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你这种芳龄二十七的单身狗是体会不到的。”
尚彦弹着烟灰，嘴上毫不留情。
“秦姻怎么了？”
“嗯？”
尚彦抬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更觉得奇怪：“你关心她干什么？又不是你女儿的老师。”
季映阶目光落在烟灰上，静了几秒，才说：“她是我学生的女朋友。”
“那你可不能跟你学生讲，”尚彦美滋滋地掏出第二根烟，“她被蒋醇缠上了，刚好我和姚钰在，帮她解围来着。”
他顿住，仔细思考了下，摇头：“其实也没帮什么，那姑娘看着柔弱，也不是好欺负的。蒋醇势大她势卑，我俩就给她撑撑腰。”
季映阶的情绪毫无波动：“仔细说说。”
尚彦指了指烟：“那姚钰问起来，你可得替我打掩护。”
他直起身子，将过程讲了一遍。
季映阶低着眼，沉默地听着。
尚彦喝了口水歇歇。
他想起什么，感慨道：“我总觉得她面熟，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季映阶抬眼，语气微凉：“你记错了。”
“行吧。”
尚彦也不纠结：“找我来干嘛？”
季映阶将压在桌板下的文件夹递给他：“我的人收集来的，我整理好了，自己看。”
文件夹里面是几份合同和新闻复印件，虽然已经按时间捋好，但看起来还是毫无逻辑。
尚彦是法律工作者，最擅长对付在剪不乱理还乱的事里抽丝剥茧，当即灭了烟，蹲在茶几前认真研究。
季映阶等待的期间批改学生的论文。
“你姐要变动华升的股东？”
尚彦终于得出结论，长舒一口气：“华升的股份分三份，最大头就是你们季家，你爸没得病之前都分好了，你七你姐三，你持股百分之四十九，你姐持剩下的。当时她不闹，原来憋这手呢。”
他挑眉：“当时你不是还劝你爸把股份平分吗？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呢。”
季映阶侧身：“你就看出来这些？”
“她要真想吞我的那份，为什么拉星越进来？你看这份文件，华升是药企龙头，星越主打医用器械，虽然同一领域，但业务重叠面小，怎么会在利益输送上有纠葛？”
尚彦脸色忽然变了。
季映等他反应过来，慢慢地说：“星越当年是孟叔夫妻俩共同创办的，孟夫人离世时孟清还小，她的那份虽然由孟叔先保存，但能不能留给孟清就不好说了。”
“靠，”尚彦低低地骂了声，“后妈就是后妈，你姐心可真黑，嫁给了孟叔，既是华升董事又是星越老板娘，这还不够？非得吞了属于孟清那份。”
“我是搞研究的，企业上的事帮不上忙。孟清人傻，但星越里永远有他的一份，这是你亲侄子，别让他被算计了。”
季映阶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尚彦抱着头，一时觉得愁云惨淡：“苍天啊，你说我，你，孟清，也都算身家百亿的富二代，一个学法的两个学医的，愣是没一个懂这的。”
季映阶揶揄：“你比我俩强多了，唯一的文科生。”
尚彦把这些资料都整理好，准备拿回去好好研究。
季映阶送他到门口：“姚钰愿意的话让她来处理，她之前在星越级别很高。”
尚彦眉头稍微舒展了些：“那你怎么办？你真打算让位吗？”
季映阶短暂地笑了下：“我从来没上位过，怎么让位。”
尚彦沉默很久，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着电梯屏幕上跳跃的红字，突然歪头：“我其实很好奇你和你姐的关系。”
“怎么？”
“你说她恨你吧，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不恨你吧，你出家门后，亲姐弟这些年一点都不走动。感觉你俩的关系……很复杂。”
季映阶静静听完，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恨她呢？”
电梯门开了，叮咚一声，尚彦讶异地看他：“你说什么？”
次日，季映阶来到实验室。
期末过后，研一研二的学生都放假了，只有像温若寒这种临近毕业的学生留下来。
季映阶走进实验楼，看见孟清和温若寒一前一后地走。
“秦姻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跟你没关系吧？”
“打算送她什么？我打算送个好包。”
“你离她远点。”
“你是她爸吗？”
声音夹在风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季映身体不太舒服，忽略了他俩说的话，径直走进更衣室穿上实验服。
他昨晚通宵批改学生的期末论文，天亮时才支着脑袋小睡了会，窗户忘了关，喉咙撕扯般的痛。
两人没看见季映阶，还站在门口喋喋不休，言语间火药气渐渐弥漫。
季映阶换好衣服出来，在脑中复盘了遍设计好的实验，迎面看见温若寒脸色难看至极，停下来：“怎么了？”
温若寒摇头，进更衣室，留孟清一个人在原地。
季映阶蹙眉：“你来做什么？”
“放假了，找你玩。”
孟清自然地圈住他，后者飞快的退一步躲开：“别动手动脚，我今天忙。”
“你不是也放假了吗？有两个美女导游找我，我跟她们研究了一夜攻略，咱俩去西藏啊，把我舅一家带上，我跟你将那俩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声音也甜。”
季映阶看他，觉得脑子疼，重重咳了几声：“我觉得你该研究的是考研。”
“我就算不学，考你的研究生还不是手到擒来？”
孟清意气风发，像已经光荣地成为季导的研究生。
季映阶：“谁给你的错觉？我的学生要么保上来要么考上来，没有真本事别想进我门下。”
孟清不死心：“以咱俩的关系，走后门还不行？”
“我这里没有关系，只有成绩。”
温若寒已经准备好了，季映阶懒得废话：“去教学楼给我接杯热水。”
孟清不情不愿的去了，琢磨在他水里下点毒。
季映阶抵着墙闭眼歇了歇，身上那股难受的劲儿才下去了点。
他走近实验室，戴上手套：“汇报数据。”
几天后，良辰夜宴通知秦姻，已经将偷拍的服务员揪了出来，送去了警局。
秦姻不认识那名服务员，但见过几面。
是个沉默的小伙，听说家在农村，只身来兰城打拼。
他认下一切，包括偷蒋醇手机。
经理在电话里为难地说：“姻姻啊，蒋先生是被冤枉的，你看要不要……”
“他做没做，你我心里都清楚。”
秦姻挂断电话。
捏着手机，她克制不住的冷笑。
什么服务员，就是个心甘情愿的替死鬼。
就这样拿蒋醇无可奈何，她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能保住良辰夜宴的工作，逼蒋醇远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秦姻深呼吸，继续练舞。
受梓优的启发，她的账号在氛围感舞蹈视频的基础上开了个新内容，分解舞步教学。
带来的流量虽然不如前者好，但吸了大批粉丝，这几天粉丝数已经涨到五万了，广告也随之增多。
秦姻拍完最后一个带广告的视频，准备回家剪辑。
温若寒发消息，约她去吃饭，并附了两张电影票。
秦姻看着手头上一堆还没剪辑的视频，有些犹豫。
手机那头，温若寒刚走出实验室，就看见秦姻的婉拒。
他蹲在台阶上，心情差到极点。
孟清那头和季映阶肩并肩走出来，笑呵呵的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这几天老老实实地没乱跑，就在实验室给季映阶打下手，自称世上最好用的牛马。
温若寒看见他，就感觉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已经不能回到最初的状态，心神总控制不住地往秦姻那飘，孟清在身旁时这种感觉更甚。
实验过程要求精细，专注，他这种状态根本做不好实验，整理数据和文献也总出错。
季映阶在专业上要求严苛到发指，不能容忍学生犯低级错误，这几天发火的次数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他发火不是像其他导师那样嘶声力竭地骂学生，而是面无表情地指出错误，一身低气压地让学生自己反省，接着继续指导。
几天下来，季映阶嗓子废了。
他的感冒加重，又连熬几个晚上。
今天进实验室前就有些发热，但他没在意，毕竟本来也不是个爱惜身体的人。
他回到车里喝了口热水，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陷入沉思。
温若寒算是他的得意门生，出身寒微，但踏实努力，做事严谨，这两年在专业上成绩斐然。
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却频频出错。
可上次问他，他说母亲已经病好出院了。
那还有什么事可让他分心？
秦姻？
季映阶心情不好，今晚难得早早睡觉。
结果大半夜发起高烧，他打车到医院，昏昏沉沉打点滴时，天已经大亮。
南楠给他打电话，说出事了。
南楠家在兰城，放假了没事也来学校跟着做点实验，瞻仰下温师哥，顺带和孟清插科打诨。
今天她正如常蹲在门口吃棒冰时，温师哥来了，问她孟清是不是在里面。
得到肯定答复后，温师哥带着怒气走进去，南楠正不知所措，紧接着听见实验室里玻璃器械碎裂的声音，还有孟清气急后骂骂咧咧的声音。
季映阶听到这里犀利地问：“骂了什么？”
“好像是感情纠纷……孟清和温师哥的女朋友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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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满地狼藉，昂贵的器材碎了一地。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像两条跳舞的蛆，都红着眼睛，面目狰狞。
季映阶跨过这两条蛆，绕实验台走了一圈，面不改色地计算了下损失。
当他看到破碎的培养皿时，心脏克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那是他熬了半年准备的课题。
季映阶勉力维持平静，刚好点了的嗓子瞬间剧痛。
那点劝架的心思荡然无存。
他靠着台沿喝了口热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还在撕扯的两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怎么，还没弄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