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炮弹。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及川彻的发球，奈叶觉得这个词很适合。
随着哨声响起，站在发球区的少年缓缓后退两步，他手里拍着排球，手掌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这颗球的弹性。
三秒后，及川彻单手抛球，脚步轻盈而有力地朝前踏出。
最后一步落地，他蹬着地板借力，身体腾空而起。
伴随着体育馆内的发球应援声，他如同一只展翅的鹰，跃至最高点的瞬间，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以惊人的速度挥出，手腕带着微妙的旋转，手掌拍过去，所有的力量尽数传递给了排球！
球速之快，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咚！！！”
排球几乎是擦着底线和边线砸下。
落地的瞬间，位于乌野后场的金发眼镜少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分到手。
没有破发。
奈叶看着拿着球再次站到发球区的及川彻，又看看自己抓拍到的照片，唇边的弧度加深。
“诶，学姐你也喜欢及川前辈吗？”
趴在旁边栏杆上的女生大概是看到了奈叶拍的照片，一脸惊喜。
奈叶抓拍到青城自由人奋力救球的瞬间，笑着说：“感觉大家都不错呢。”
“请学姐多多关注我们青城吧，今年是最后一次打败白鸟泽的机会啦，他们肯定会拼尽全力的！”
“白鸟泽？”
“对啊，宫城县的出线名额只有一个，每年都是他们，不过这次一定会打倒他们的！”
“这样。”
“说起来这个乌野还挺厉害，之前怎么没见过？”
“几年前好像是县内排球强校来着，还进军过全国大赛，之后不知道怎么就没落了……”
“那个快攻组合应该是一年级吧，可恶啊…没人能灭灭他们的威风吗。”
“别急别急，训练赛而已，先摸清对方的路数比较重要啦。”
“及川似乎被那对怪物组合的攻击惊到了哈哈哈！”
“谁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攻势都会被吓到的吧……”
“啊，吹哨了。”
奈叶和女生聊天的功夫，旁边不少观赛的学生也聊起天来。
一声长哨吹起，比赛在乌野的胜利中落下帷幕。
青城进行内部复盘，奈叶从看台下来，随便坐到教练席旁边的椅子里。
她把书包放到一边，制服外套搭在腿上，两手捧着相机，仔细检阅今天的拍摄成品。
运动鞋底不断摩擦木质地板，排球落地的声音接连不断。
“怎么全是其他人……”
带着轻微喘息的声线在身侧响起，“我呢？”
奈叶一个激灵，回头，看到及川彻微微弯腰，站在椅子后面。
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到有颗小小的汗水贴着对方脖颈线条滚落，沿着凸出的喉结滑下来，缓缓洇湿运动服的领口。
少年单手拿过奈叶手里的相机，按着机器翻了几张照片，越看，脸色越颓。
“我呢我呢…奈叶同学，我呢，你怎么不拍我！”
“……”
似乎才注意到少女的脸色，他退后两步，把相机递到对方面前，“抱歉，这是你很珍惜的东西吧。”
奈叶倒不是因为这个才表情微妙，“…嗯。”
及川彻从教练席的座椅里翻找出自己的外套，嘴里叹着气。
“奈叶同学认识小飞雄吗？”
“…谁？”
“乌野的4号。”
哦，那个黑发的二传手。
奈叶恍然，“不认识。”
及川彻不怎么相信地嗯了一声，褐眸低垂，“可是你拍了好多张他的照片。”
奈叶点点头，“他技术不错啊。”
及川彻：“……”
“什么嘛！奈叶同学真的很不懂我们二传手的心！！”
“…诶？”
“及川大人才不输他呢！”
“我没这么说。”
奈叶拿着相机，满脸黑线，不懂这家伙怎么突然跟人家学弟比较起来。
“除了技术之外，我更多是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啦。”
少女摸着下巴，“很像我认识的一位学长。”
及川彻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奈叶同学的学长…大学生？”
奈叶嗯道：“在神奈川读书时认识的学长，现在确实已经是大学生了。”
及川彻的脑海里瞬间闪现一道身影，攥紧的右手塞进外套兜里，他笑着诶了一声。
“对了，你训练结束了吗？”奈叶问。
“差不多了。”
及川彻说：“收拾下就能走。”
“岩泉君不留下你加练？”
“不会啦，我伤刚好，别看小岩平时对我很凶，其实还是非常照顾我的哦~”
“这样，那…”
少女关上相机，提议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及川彻愣了一下，习惯性上扬的唇角绷紧，缓缓点头，“…好啊。”
两人一起走出第三体育馆。
路过一栋栋教学楼，距离校门口越来越近。
中间遇到不少刚结束社团活动准备离校的同级生，好奇的视线接踵而至。
虽然很奇怪这俩人为什么会走在一起，不过出于礼貌和尊重，大家都没有上前搭话。
奈叶：“……”
不是，总觉得同学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及川彻在左边，鞋底踩过夕阳光影，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少女白皙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
他触电般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表情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纠结和苦恼。
突然，奈叶脚步一顿，“手机好像没拿。”
“我回趟体育馆，你等我一下，可以吗？”
“好。”
看着少女的背影渐远，及川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紧绷的背脊终于得以松懈，没骨头似的靠在保安室旁边的墙壁上从左到右滚圈，滚过去，又滚过来。
褐色的短发蹭得乱乱的，耳根发红，没有办法平复自己的心跳，只好蹲下来抱住自己。
开车下班的沟口老师：“及川君…又等人呢？”
及川彻：“……”
老师您就不能装作没见到我吗求求了！！
回到体育馆的奈叶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那，是国见英。
“给。”
“谢谢。”
国见英点头。
奈叶本来要走，见他满脸是汗，运动服的领口都湿了一大圈，还是顿了顿：“要不要姐姐给你买点什么吃，运动饮料？”
表情罕见变化的少年拧眉，“不要，糖分太高了。”
奈叶没辙，她跟对方本来就不是很熟，眼见没话找话失败，当即转身。
“你跟及川前辈一起回去？”
国见英叫住她，“你们不会在交往吧。”
奈叶回头，手机的金属外壳硌得她掌心隐隐作痛。
注意到少女的表情，国见英有些懊悔，抿唇道：“抱歉，我不是要干预你的私生活。”
奈叶摇头，“有话跟我说？”
对方迟疑片刻，点头，“是。”
国见英上次去高三六班找奈叶的时候就想开口了，但碍于金田一在场，他没有多说。
眼下没有别人，正是讲话的机会。
“今年开学，我刚加入排球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很清楚感觉到及川前辈的眼神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之后，社团里的前辈们都很照顾我…特别是他。”
“我当时不知道原因，只当做是及川前辈很看好我，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因为你，学姐。”
消化完几句话中的信息，奈叶扯扯唇角，“…怎么可能。”
“因为我的姓氏跟你一样，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解释。”
国见英直言道：“及川前辈喜欢你，学姐。你也喜欢他吗？”
少女低垂着眉眼站在那，没有说话。
国见英扫她两眼，慢吞吞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奈叶深呼吸，抬头，脸上不知道是笑还是气，“英君很喜欢吓唬人玩啊。”
突然被叫名字，少年有点不习惯。
几抹绯红顺着布满汗水的脖颈爬上耳根，他动作不怎么自然地捋了捋额发。
不等奈叶再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及的话语，很有规矩地浅浅鞠了一躬后，在岩泉一的怒声中跑回球场。
奈叶看着这小子跑走，本来很想嘱咐对方一句“不要到处散播你的想法”之类的话。
不过，国见英既然能等到现在，还专门挑旁边没人的时候跟她说这件事，就代表他知道有些话只能对特定对象说。
总而言之，应该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奈叶来回的时间比较久。
走出校门后，及川彻问：“怎么了吗？”
少女把手机放进书包，“及川君想知道？”
及川彻看着她的表情，能从里面感受到几分不同以往的情绪，他点点头，“说给我听听。”
闻言，奈叶如实将国见英的猜测告知给他。
听完的及川彻：“……”
完全僵住。
虽然眼睛看着脚下的路，奈叶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和反应。
眼见人僵硬到两条腿都不走路了，她垂下眼的瞬间，嘴角提起来。
“真可惜呀。”
“……”
“我是真的喜欢及川君呢。”
“！”
少年的脸颊瞬间红爆，“奈…你……”
奈叶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无人看到她此刻神情，“我什么？”
褐发微微遮住及川彻的表情，抬起手掌盖住眉心，最后也只轻声道：“你不要逗我。”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但这一路上仿佛都是顺路的，没有人提出讨论一下方向是否正确这件事。
前面是个铁路口，奈叶站在红白相间的道口栏杆后面。
数秒后，及川彻站到她身边。
“没生气吧，及川君。”
奈叶朝他笑笑，“以后不这么说啦。”
少年的脸上还有脸红后的余韵，瞥她一眼，不搭腔，反而聊起别的事。
“你的青春期综合征怎么样了？”
“唔，除了最近总觉得困之外，其它的…只要不看照片就还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奈叶盯着铁轨对面的信号灯，“家里人带我去过了，检查结果很正常。”
“这样啊。”
及川彻说完，突然反应过来。
大脑还没来得及审核这话该不该问，能不能问，嘴已经张开了。
“那个谁…今天怎么没来接你放学？”
“谁？”
“就是之前开车过来的那位。”
“哦…”
奈叶恍然，“我哥？他回神奈川了。”
果然是因为对方不在。
及川彻撇撇嘴，“所以才跟我一起回去啊。”
下一秒，大脑死机。
“…………”
他仿佛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都陷入静止状态。
褐色瞳孔放大，嘴巴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组织成流畅的语言。
“？”
奈叶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解释：“并不是因为这个。你帮我拿社团申请表那天我就想去找你，但我哥刚好打电话给我……”
听到少女用干净的声线缓缓叙述那日下午发生的事，及川彻终于回过神。
“…原来是这样。”
“你怎么了？”
“没事。”
四月的天气极其善变。
上一秒还是落日黄昏，下一秒天边便卷起浓厚的乌云。
站在道口栏杆后的路人们纷纷啧出声，似乎已经料想到自己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惨败模样。
及川彻却笑了，这大概是他今天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奈叶有些怀疑：“…真的没事吗？”
及川彻摇头，笑眯眯道：“奈叶同学在关心我吗，好感动！”
奈叶：“……”
看到少女略带无言的表情，及川彻不知怎么地，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初三，体育课上。
奈叶同学主动找到他，请求他让她加入他的队伍。
说着，及川彻得意洋洋道：“你不记得了吧，那时候是我帮了你哦！”
奈叶怎么会不记得，她甚至在不久前还重新经历过。
“记得的。”
“真的？”
“嗯，还记得我们赢了。”
奈叶微微低头，黑发从耳侧落下，她嘴角带着笑意，好似回忆到什么美好的事情。
“那场比赛…赛点的时候，你让我们相信你。”
少女柔软坚定的声线侵入少年红透的耳朵，“我觉得那样的及川同学，很帅气。”
及川彻的呼吸都急促了两秒，他看着奈叶头顶乌黑的发旋，突然就很想摸摸她的脑袋，牵她的手。
“初三的及川君让我们相信你…”
奈叶自顾自感叹：“现在的及川君，已经学会相信队员了呢。”
绿灯。
道口栏杆缓缓上升，站在最前面的学生们率先往前走。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裤缝边缘摩挲片刻，还是乖乖揣回了兜里，他跟在少女身边，“有吗，我？”
奈叶侧眸瞧他，“没有吗，你。”
及川彻能在训练赛的第三局才施施然上场，还是以救场发球员的身份，总不可能是因为不重视这场比赛吧。
——对于及川彻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除了他相信队友这个理由之外，别无他因。
如果相信队友可以让六个人都变强，那么及川彻就会这么做。
“诶，奈叶同学好像很了解我嘛。”
少年笑着，声线略带揶揄，“还说不是我粉丝，承认吧奈叶同学，你肯定有偷偷关注我对不对…！”
“…才没有。”
奈叶其实不算说谎。
她对运动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转学，她甚至不知道宫城县有专门的体育栏目。
及川彻拒绝这个现实：“我不信！”
奈叶：“……”
爱信不信。
看着少女丝毫不理会他的‘绝情’背影，青城男排排球部主将的心轻轻地碎了。
“等等我啊奈叶同学，你不是要跟及川大人一起回家吗！”
“走快点，要下雨了。”
“那我把外套给你啊……”
“你的外套防水？”
“呃…”
“笨蛋。”
“及川大人才不是笨蛋！”
“笨蛋。”
“呜哇…”
天空坠满乌云，一滴雨落到奈叶的脸颊上。
紧接着，一滴，又一滴。
下雨了。